照顾

醉仙楼门前落定，蓝忘机不多言语，先寻掌柜定下一间僻静雅间，随即传了话，店里的荤素佳肴、特色点心，皆各备一份呈上。

醉仙楼雅间内，菜肴琳琅满目。魏无羡心情颇佳，执起酒壶为蓝忘机斟了满满一杯，推到对方面前，眉眼弯弯：“蓝湛，尝尝这楠城的酒，虽不如天子笑，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姑苏蓝氏家规森严，禁酒忌饮。蓝忘机看着那清澈的酒液，又抬眸看了看魏无羡带着期待笑意的脸，沉默片刻，竟真的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酒液辛辣中带着甘醇，对他这等滴酒不沾之人而言，后劲十足。不多时，他便觉得耳根发热，头脑有些昏沉。

魏无羡本是千杯不醉的体质，兀自饮得欢快。然而不知是连日奔波劳累，还是体内伤势作祟，亦或是这难得的安宁气氛让人松懈，他竟也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不知不觉间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蓝忘机强压下酒意，待略微清醒后，唤来小二轻声收拾了残局，又额外定下了一间客房。他走到魏无羡身边，动作轻柔地将人扶起。魏无羡浑身软绵绵的，几乎将全部重量都靠在了蓝忘机身上，墨发间的红色发带垂落，扫过蓝忘机的手背，带来一丝微痒。

将人安置在床榻上，蓝忘机替他脱下靴子，拉过锦被仔细盖好。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却见魏无羡眉头紧蹙，额间渗出细密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稳。蓝忘机心下一沉，下意识地伸手为其把脉。

这一探，令他脸色骤变。指下的脉象紊乱不堪，灵力虚浮，更有一股凶戾阴冷的怨气在魏无羡的经脉中横冲直撞，不断侵蚀着他的心脉与金丹。这伤势极重，已是强弩之末，稍有不慎，便是灵力枯竭、怨气爆体而亡的下场。

蓝忘机看着床上之人苍白脆弱的睡颜，与相见时那副嬉笑洒脱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原本确有要事在身，刻不容缓，但此刻……他沉默地在床边站立良久，终是拂衣坐下，决定留宿一夜，以自身精纯灵力为其小心疏导，暂且稳住那伤势。

次日，魏无羡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只觉得周身疲惫去了大半，体内一直翻腾不休的痛楚也平息了许多。屋内早已不见了蓝忘机的身影，只余一缕清冷的檀香若有若无。

而此时的蓝忘机，已身处夷陵山林之中，带领蓝氏弟子进行地毯式的搜寻。然而，除了那些早已腐朽的温氏修士尸骸，以及林中过于浓郁的、令人不安的残余怨气，他们一无所获。那传说中的“山鬼”，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夷陵山脉连绵广阔，蓝氏弟子搜寻半月有余，始终未见“山鬼”踪迹。虽猜测其可能已离开或陨落，但仙门百家不敢掉以轻心。最终，蓝忘机被留下，独自镇守夷陵，以防山鬼卷土重来，其余弟子则继续奔赴伐温前线。

出乎意料地，蓝忘机并未选择驻扎在夷陵城内，反而回到了楠城，与恰好也在此地养伤的魏无羡一同租住了一个清静的小院。小院收拾得整洁，院里种满了魏无羡不知从何处移来的芍药，还有蓝忘机在山间发现的几株龙胆。更有两只毛茸茸的兔子，一黑一白，是魏无羡某次从猎人手中买下，带回来养的。

日子仿佛平静下来。一日，魏无羡蹲在院中，拿着一根草茎逗弄着那只黑兔，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道：“蓝湛，你们……非要抓那山鬼不可吗？”

蓝忘机正提笔写着什么，闻言笔尖微顿，抬眸看他，目光清正：“他操控凶尸，残害两万余性命，杀孽滔天，已成大凶之物。若不除去，恐遗祸苍生。”

魏无羡拨弄草茎的手指停了下来，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涩意：“可我之前听说……在那之前，他在夷陵并未主动作恶，甚至还……护过一方安宁。”

“今时不同往日。”蓝忘机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两万修士的血肉与怨气，足以滋养出难以想象的凶煞。无论初衷为何，此等力量留存于世，便是浩劫之引。”

魏无羡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心底一片冰凉。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蹭他手心的兔子。

如果……如果蓝湛知道，那个他口中杀孽滔天、必须铲除的“大凶之物”，就是此刻与他同桌而食、同院而居的魏无羡……

我们之间，是不是就只剩下你死我活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