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傍晚，空气闷热得如同浸水的棉絮，天空阴沉沉地压下来，预示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沈清寒和林暮雪租住的小公寓里，却是一派温馨景象。窗户开着小缝，试图捕捉一丝凉风，书桌上摊开着林暮雪的设计草图，旁边是沈清寒的学术论文，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这方寸之间和谐共存。
林暮雪蜷在沙发上看书，眼皮渐渐沉重，最终歪着头睡了过去。沈清寒从书房出来，看见她熟睡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她轻手轻脚地拿了条薄毯，正准备给她盖上，却听见林暮雪在梦中含糊地呓语。
“...不要...妈...青松疗养院...”
沈清寒的动作顿住了。青松疗养院？她从未听暮雪提起过这个地方。她凝视着暮雪即使在睡梦中依然微蹙的眉头，心里掠过一丝疑虑。这不是她第一次发现暮雪在梦里不安地低语，也并非第一次察觉到，每当谈及家庭、谈及未来长远的规划时，暮雪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阴霾与回避。她就像一只敏感的小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晚上九点，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一声惊雷炸响，屋内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沈清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很镇定。她摸索着找到抽屉里的蜡烛，很快，几簇温暖的烛光在餐桌上摇曳起来，驱散了部分黑暗，也在墙壁上投下两人晃动的影子。
烛光给房间蒙上了一层朦胧而私密的滤镜。雨声轰鸣，反而衬得屋内格外安静。她们并肩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看着窗外被风雨肆虐的世界。
“这雨真大。”林暮雪抱着膝盖，声音有些飘忽。
“嗯。”沈清寒侧头看她，烛光在她轮廓优美的侧脸上跳跃，“你刚才做梦了？”
林暮雪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林暮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盯着那串数字，手指微微颤抖，仿佛那是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铃声固执地响着，在雷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不接吗？”沈清寒轻声问。
林暮雪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按下了挂断键，随即飞快地关了机。她将手机扔到一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轻颤。
“暮雪？”沈清寒担忧地靠近，伸手抚上她的背，“怎么了？是谁的电话？”
林暮雪只是摇头，不出声。
沈清寒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后背，无声地传递着支持和等待。窗外的雷声渐歇，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像无尽的泪水冲刷着世界。
良久，林暮雪终于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烛光在她湿润的眼中破碎成星星点点的光。她看着沈清寒，眼神里充满了挣扎、痛苦，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脆弱。
“清寒，”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我骗了你。”
沈清寒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力道坚定：“告诉我。”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林暮雪封闭已久的心门。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窗外磅礴的雨声，她断断续续地开始了叙述。
“我妈妈…她没有死。”她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住在青松疗养院…就是，就是我梦里说的那个地方。”
沈清寒瞳孔微缩，但没有打断她。
“她…她有很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在我初三那年彻底爆发的。”林暮雪的声音空洞，陷入了回忆的泥沼，“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她是个温柔的好妈妈，会给我梳头，问我功课…糊涂的时候，她谁也不认识，会摔东西，会伤害自己，甚至会…攻击我。”
沈清寒的心被狠狠揪紧，她无法想象，当年那个瘦弱的女孩是如何承受这一切的。
“爸爸很早就离开了我们，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所有的担子…都落在我身上。”林暮雪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疗养院费用很高，政府的补贴远远不够…从高一开始，我就拼命画画接稿，做各种兼职…所有的钱，几乎都填了进去。”
所以，她总是那么缺钱；所以，她总是独来独往，拒绝所有人的靠近；所以，她成绩糟糕，因为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换取母亲的医药费和维系自己的生存。她用冷漠和叛逆筑起一座高墙，不是抗拒温暖，而是害怕自己不堪重负的生活会拖累别人，更害怕别人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我不敢告诉你…清寒，我那么糟糕，我的家庭那么糟糕…我配不上你的好，我怕…怕你会离开…”她泣不成声，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恐惧和孤独，在这一刻随着暴雨彻底决堤。
沈清寒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臂，将浑身颤抖的她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温暖。
“傻瓜。”沈清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异常沉稳清晰，“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松开林暮雪，双手捧住她泪湿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烛光下，沈清寒的目光坚定如磐石，里面没有丝毫的退缩或怜悯，只有深不见底的心疼和一种“与我有关”的笃定。
“听着，林暮雪，”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的重担，从今天起，由我分担。”
说完，她甚至没有等到林暮雪回应，便拿起自己还有电的手机，走到阳台。透过玻璃门，林暮雪看到她正在打电话，语气冷静而条理清晰。
“李叔叔，是我，清寒…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想请您帮个忙，关于青松疗养院的一位病人…对，联系一位顶尖的精神科专家…费用方面您不用担心…”
林暮雪怔怔地看着那个在阳台微弱光线下为自己奔波的身影，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被稳稳接住的踏实感。
沈清寒打完电话回来，重新坐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联系好了，明天我会陪你一起去疗养院看看阿姨。”她低声说，语气不容置疑，“以后，我们一起面对。”
窗外的雨势不知何时渐渐小了，从倾盆暴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温柔雨丝，洗涤着尘世，也仿佛洗涤着那颗负重已久的心灵。
林暮雪靠在沈清寒温暖的怀里，听着她平稳有力的心跳，三年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放松。秘密不再是沉重的枷锁，而成了彼此之间更深的羁绊。
“清寒，”她轻声唤她。
“嗯？”
“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沈清寒收紧了手臂，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永远不会。”
长夜未尽，暴雨已歇。而在这一片雨后初霁的宁静里，有人终于卸下了沉重的盔甲，有人则稳稳地接住了这份脆弱与信任。她们的故事，在经历了这个坦诚与救赎的夜晚后，迈向了一个更加紧密、也更加坚韧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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