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十分钟，教室里喧闹异常。
林暮雪破天荒地没有立刻趴下睡觉或掏出速写本，而是皱着眉，盯着面前一道并不算难的三角函数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着，留下一个个墨点。
忽然，一颗包装精致的水果糖被轻轻放在了她摊开的习题册上，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彩虹。
林暮雪抬头，看见沈清寒正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面前的题：“辅助角公式用错了，符号反了。”
她的语气很自然，没有半分以前那种“我来教你”的居高临下，更像是一种……提醒。
林暮雪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确实搞错了正负号。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糖扒拉到手里，指尖捏着那光滑的糖纸，然后动手拆开，把橙黄色的糖块塞进了嘴里。
一股清甜的橙子味在舌尖漫开。
烦人。她心里嘟囔，却把那道题重新演算了一遍。这次，对了。
沈清寒用余光看着她的动作，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她能感觉到，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那层坚冰，正在一点点融化。林暮雪上课开始记笔记了，虽然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去图书馆也不再需要她三催四请，甚至偶尔会主动问一两个问题，尽管语气还是又冷又硬。
像一只小心翼翼伸出触角，又随时准备缩回壳里的蜗牛。
沈清寒心里有种隐秘的欢喜，仿佛在精心浇灌一株濒死的植物，终于看到了它抽出的第一丝新绿。她知道林暮雪最近在偷偷准备一个很重要的校外艺术比赛，连她都不给看成品，神秘得很。
这种被需要、被一点点信任的感觉，很好。
然而，这种脆弱的宁静，如同阳光下五彩的肥皂泡，一触即破。
下午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在走廊上活动，教室里还算安静。突然，教室门被猛地推开，发出不小的声响。
教导主任陈景明板着一张脸，带着两个风纪委员，径直走了进来。原本喧闹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突击检查！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去！”陈主任声音严厉，镜片后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班，最后，精准地定格在靠窗的最后一个位置。
林暮雪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陈主任大步走到她的座位旁，毫不客气地伸手，从她塞得有些满的桌洞里，一把抽出了那本厚厚的、边角已经磨损的速写本！
“这是什么？”陈主任的声音带着夸张的质问，他随意地翻动着，纸张哗哗作响。那里面是林暮雪的心血，是她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和思想。
“还给我！”林暮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伸手就去抢。那是她的命根子！
陈主任高高举起速写本，避开她的手，继续翻看，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阴暗，扭曲！充满了负能量！”他停在一张画着被锁链束缚的鸟的画作前，用手指用力戳着，“这种消极的东西，就是毒害你心灵的根源！也是污染我们校园风气的垃圾！”
全班同学噤若寒蝉，目光复杂地投向林暮雪，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看戏。
“你胡说！还给我！”林暮雪眼睛红了，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想要夺回自己的本子。那是她的世界，不容许任何人玷污！
“林暮雪！反了你了！”陈主任厉声呵斥，用力一推搡，林暮雪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桌子上。在争抢中，“刺啦”几声脆响，几页画纸被撕扯下来，飘落在地。其中一张，正是她精心准备、打算送去参赛的那幅画的主角草图，被陈主任的皮鞋无情地踩过，留下脏污的脚印。
“像这种不务正业、影响恶劣的东西，必须没收！彻底销毁！”陈主任义正辞严，将破损的速写本和散落的画纸紧紧攥在手里。
那一刻，林暮雪不动了。
她看着地上被踩脏的画，看着陈主任手中那本代表了她全部尊严和热爱的本子，所有的愤怒、激动、挣扎，都消失了。她只是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神空洞、冰冷，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沈清寒。
她平时总是平静温和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她挺直脊背，虽然身高不及陈主任，但那目光却锐利得让人心惊。
“陈主任！”沈清寒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愤怒而微微颤抖，但却异常清晰，传遍了安静的教室，“您没有权力随意没收并毁坏学生的私人财物！这是侵犯财产权！您刚才的言论，更是对林暮雪同学人格的公然侮辱！”
全班哗然！
谁也没想到，一向恪守规矩、堪称模范生的学生会主席，会为了一个“差生”，当面顶撞威严的教导主任！
陈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指着沈清寒：“沈清寒！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你这是在顶撞师长！”
“我在陈述事实和道理！”沈清寒毫不退缩，“‘启明星计划’的目的是帮助同学进步，而不是让您用这种粗暴的方式践踏学生的尊严和爱好！如果您认为林暮雪同学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应该进行教育和引导，而不是用侮辱和破坏的方式！”
“好！好！你们都反了！”陈主任气得手抖，“你们两个！现在！立刻跟我到办公室来！”
最终的结局，是沈清寒和林暮雪一起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听着长达半小时的训斥和威胁，内容包括“撤销沈清寒学生会主席职务”、“给林暮雪记过处分”等等。
从办公室出来，林暮雪一言不发，挣脱沈清寒想要安慰她的手，径直冲上了天台。
沈清寒跟上去时，看到她背对着自己，蹲在角落里，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哭泣。风吹起她凌乱的发丝和地上散落的、被撕坏的画纸碎片，场景凄凉得让人鼻酸。
沈清寒的心揪紧了。她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蹲下身，一点一点，将那些被践踏、被撕碎的画纸捡起来，试图抚平上面的褶皱和污痕。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一直强撑着、像块石头一样坚硬的林暮雪，在看到沈清寒这个动作时，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泪，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发抖。
沈清寒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
“别怕。”沈清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一起想办法。他不能这样对你。”
林暮雪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无助和绝望：“能有什么办法？他是主任……我们只是学生……”
“主任也不能为所欲为。”沈清寒的眼神异常坚定，里面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不仅要拿回你的画，还要让他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压低声音，清晰地陈述脑海中的计划：“我记得你之前提过，怀疑陈主任克扣社团经费。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悄悄收集证据。还有今天的事情，班里很多同学都看到了，我们可以找愿意作证的人。还有……我认识一位已经毕业、现在在做律师的学长，可以咨询他这种情况如何合法维权。”
林暮雪看着沈清寒。夕阳的光线勾勒着她认真的侧脸，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为了她而战的火焰。
那火焰，一点点驱散了她眼中的绝望，重新点亮了黯淡的眸光。
她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神变得和沈清寒一样锐利和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林暮雪特有的、不服输的狠劲。
“好。”她斩钉截铁地说，反手握紧了沈清寒的手，力道很大，仿佛要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
“算我一个。”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斑驳的天台地面上，紧紧相依。
这一次，她们握在一起的手，不再是试探，而是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
一场属于两个少女的、对抗不公的战争，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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