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雪觉得沈清寒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从那天在她家楼下,沈清寒说出“至少对我不用竖起刺”那种话之后,这个人就变得……有点烦人。
不是以前那种端着架子、好为人师的烦,而是另一种,更悄无声息、更难以抗拒的烦。
比如现在。
午休时间,教室里大部分同学都趴下休息或者去食堂了。林暮雪习惯性地掏出速写本,想利用这点安静时间勾勒几笔。刚画了两下,一瓶温热的牛奶就轻轻放在了她的桌角。
她抬头,对上沈清寒平静的目光。
“感冒刚好,喝点热的。”沈清寒的声音很轻,不会打扰到其他人,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自己的座位,低头看起书来。
没有多余的关心,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这瓶牛奶的出现,和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自然。
林暮雪盯着那瓶牛奶,包装纸上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她抿了抿嘴,想把它推回去,或者干脆无视。但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瓶身时,那股暖意似乎顺着血管,一点点流进了心里最坚硬的那个角落。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甜味。
烦人。她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弧度。
下午的辅导时间,地点依旧在图书馆。但氛围已经截然不同。
沈清寒不再执着于从最基础的公式开始讲起。她似乎真的把林暮雪当成了一个可以平等讨论的对象。她会拿出一些看似与数学无关的问题,比如一个复杂的迷宫图,或者一个需要逻辑推理的小游戏。
“如果把这个迷宫看成坐标系,出口的位置能不能用函数表达?”沈清寒用笔点着图纸。
林暮雪皱皱眉,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几条辅助线,标上坐标:“理论上可以,但变量太多,最优路径需要算法支持。”她甚至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有点像计算机图形学里的路径寻找。”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她怎么会知道这个?
沈清寒的眼睛却亮了起来,没有追问她从哪里知道的这些,而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没错。所以数学是一种底层逻辑,很多领域都绕不开它。你觉得用它来解构你画面里的空间关系,会不会有新的发现?”
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再是“教”与“学”,而是变成了真正的“探讨”。林暮雪发现自己竟然能跟上沈清寒的思路,甚至偶尔还能提出让她也感到惊讶的观点。那种智力上被尊重、被挑战的感觉,是她从未在课堂上体验过的。
原来,思考本身可以是一件有趣的事。而不是用来衡量分数、划分等级的冰冷标尺。
就在林暮雪沉浸在这种新奇的感觉中时,一个阴影笼罩了她们所在的桌子。
是教导主任,陈景明。
他脸上挂着惯有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桌面上摊开的资料——除了数学书,还有林暮雪那张画着迷宫分析图的草稿纸。
“沈清寒同学,很认真嘛。”陈主任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赞许,但话锋随即一转,“不过,帮助同学也要注意方法。有些课外的东西,还是少接触为好,不要本末倒置,影响了主要任务。”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那张草稿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看向林暮雪,语气变得严肃:“林暮雪,学校给你这次机会,是希望你能把心思放回正道上。要珍惜优秀同学的时间,更要珍惜学校给你的机会,不要把一些……不务正业的习气带进来。”
“不务正业”四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刚刚建立起不久的、温暖平和的气泡。
林暮雪的身体瞬间绷紧,刚刚因为讨论而微微发亮的眼神,迅速冷却,结冰,重新筑起那道高高的围墙。她低下头,用力攥紧了手中的铅笔,指节泛白。
沈清寒清晰地感受到了身旁气息的变化。她看到林暮雪瞬间竖起的防御,也看到了陈主任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偏见。
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保护欲涌上心头。
她站起身,挡在了林暮雪和陈主任之间,虽然身高不占优势,但挺直的脊背和清晰冷静的语气,却自带一股力量。
“陈主任,您误会了。”沈清寒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们正是在用数学的方法,分析和解决实际问题。林暮雪同学在空间想象和逻辑推理方面有很强的天赋,这种跨学科的思维训练,对她理解数学核心概念很有帮助。我认为这正是‘启明星计划’倡导的因材施教的精神。”
她的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直接将陈主任的“不务正业”定性为了“创新教学”。
陈主任显然没料到沈清寒会如此直接地反驳他,脸色沉了沉,但面对这位品学兼优的学生会主席,他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措辞来压制。
“哼,最好是像你说的这样。”他冷哼一声,“希望下次月考,能看到实质性的进步。否则,这种所谓的‘创新’,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又瞥了林暮雪一眼,转身离开了图书馆。
压抑的气氛随着陈主任的离开而消散,但残留的冰冷感却挥之不去。
沈清寒重新坐下,看到林暮雪依旧维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别理他。”沈清寒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安抚,“他不懂。”
林暮雪没有回应,也没有动。
放学后,沈清寒收拾好东西,发现林暮雪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上了通往天台的那段楼梯。
推开铁门,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被夕阳染红的云层,背影看起来孤单又倔强。
沈清寒走过去,在她身边停下,没有说话,只是陪她一起看着天空。
许久,林暮雪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嘲讽:“看到了?这就是‘正道’。我永远是不务正业的那个。”
“我看到的,”沈清寒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的侧脸,“是一个被陈腐规则误解的天才。”
林暮雪猛地转头看她,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不信,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
沈清寒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不懂你的画,不懂你的思考方式,甚至不懂数学除了考试还能用来做什么。他的话,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林暮雪看着沈清寒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固执的信任。
她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似乎被这温柔而坚定的目光,凿开了一道细细的裂缝。
有光透了进来。
“沈清寒,”林暮雪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你有时候,真的挺讨厌的。”
但这一次,她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抵触和冰冷。
沈清寒微微笑了一下,看向天边绚烂的晚霞。
“嗯。我知道。”
讨厌就讨厌吧。
至少,她们之间,终于有了除了对立和规则之外的,第三种东西。
一种心照不宣的,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小小的同盟。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