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沈清寒的房间只亮着一盏台灯。
密密麻麻的物理竞赛题铺满了书桌，她刚解完一道复杂的电磁场问题，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自己平稳的呼吸。
突然，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幽白的光在黑暗中有些刺眼。
微信弹窗显示：【“林暮雪”分享了一张图片。】
沈清寒的动作顿住了。
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她放下笔，拿起手机，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几秒才点开。
图片是一张画作的局部特写，用手机近距离拍的，像素不算很高，但足以看清内容。那是一只被荆棘缠绕的手，用力向上伸张，指尖几乎要冲破画面的束缚。荆棘画得细致入微，带着尖锐的痛感，而那只手的线条却充满了挣扎的力量感。色彩用的是大片沉郁的蓝黑，唯有掌心透出一丝极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暖光。
没有配文。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图片。
沈清寒盯着那张图，看了很久。她能感觉到画面里传递出的那种压抑、挣扎和微弱的希望。这绝不是什么随手涂鸦。
她斟酌着用词，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停顿数次，最终回复：
【这只手的动态和力量感，画得很好。荆棘的细节也很逼真。】
发送。然后有些紧张地等待。像在等待一个易碎的回应。
几分钟后，屏幕再次亮起。
【嗯。随便画的。】
典型的林暮雪式回答。沈清寒几乎能想象出她发出这三个字时，那副漫不经心又带着点防备的表情。
但对话没有就此终结。沈清寒看着那只手，鼓起勇气，又打了一行字：
【这么晚还在画，是灵感来了，还是……失眠了？】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等到沈清寒几乎以为不会得到回复，准备继续刷题时，手机终于振动了。
【吵。】
隔了几秒，又一条。
【家里来人了，烦。】
简单的几个字，像一块小石子投入沈清寒的心湖。这是林暮雪第一次，向她透露哪怕一丝一毫关于自身处境的信息。那个总是用冷漠把自己包裹起来的女孩，似乎在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缝隙后面，是喧嚣和烦躁。
沈清寒没有追问“来了什么人”，也没有说任何苍白的安慰。她只是回：
【画画能让人安静下来。如果需要……我可以当个安静的听众。】
那边再也没有回复。
但沈清寒看着那个不再亮起的对话框，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那条单向的、由规则构筑的“辅导”通道，似乎第一次，有了双向流动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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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放学时分，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压境，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土腥味。
沈清寒因为学生会的一个临时会议耽搁了时间，等她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一片雨幕。没带伞的学生们挤在屋檐下，哀嚎声此起彼伏。
她看着眼前的瓢泼大雨，微微蹙眉。公交站离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冲过去肯定湿透。
正当她犹豫着是等雨小点还是硬着头皮冲时，头顶突然一暗。
一把黑色的、伞骨有些许锈迹的长柄伞，在她上方撑开，隔绝了喧嚣的雨声。
沈清寒愕然回头。
林暮雪站在她身后，单手举着伞，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眼神看着远处的雨幕，仿佛只是恰好路过。
“顺路。”她吐出两个字，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
沈清寒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些。“谢谢。”她低声说，挪动脚步，站到了伞下。
伞下的空间比想象中更逼仄。两人并肩走入雨幕，手臂偶尔会因为步伐不一致而轻轻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沈清寒能清晰地闻到林暮雪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松节油、铅笔屑和一点雨水味道的气息，与她平时周围那些带着香水或洗衣液香气的同学截然不同。
她下意识地想要保持距离，以免靠得太近，半边肩膀却暴露在了飘泼的雨水中，瞬间感到一片冰凉。
也就在这时，她不经意地一瞥，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把伞，明显地向她这边倾斜着。
林暮雪举伞的那只手臂绷得很直，而她自己另一侧的肩膀，早已被雨水完全淋透，深蓝色的校服布料变成了近乎黑色，湿漉漉地贴在单薄的肩胛骨上。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沈清寒。一种混合着惊讶、愧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这把破旧的、甚至有些寒酸的伞，此刻却仿佛承载了某种沉甸甸的分量。
雨声哗啦，伞下的沉默却震耳欲聋。
沈清寒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寂静。她想起昨晚那张画。
“昨天那幅画……后来完成了吗？”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轻。
林暮雪侧过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看着前方。“嗯。”
就在沈清寒以为对话又要结束时，她听到旁边的人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带着浓重的鼻音：“下雨，颜色不好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沈清寒的话进行了延伸。
沈清寒的唇角，在雨伞的阴影下，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公交站到了，人潮拥挤。她们要乘坐的不是同一辆车。
车灯穿透雨幕照射过来，林暮雪要坐的那辆车正好进站。她毫不犹豫地把伞柄塞进沈清寒手里。
“你拿着。”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然后，不等沈清寒反应，她便一头扎进了拥挤的上车人群里，那个湿透了半边肩膀的瘦削背影，很快消失在车门后。
沈清寒撑着那把还残留着对方手心温度的伞，站在雨里，看着公交车驶远，心里某个角落，柔软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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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暮雪的座位是空的。
一整个上午，沈清寒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那个靠窗的角落。阳光照在空荡荡的桌椅上，显得有些刺眼。
课间的时候，她听到苏小雨跟别人抱怨：“……阿雪真是的，昨天淋雨回去也不说，晚上就发烧了，今天死活不起床，课都不来上了……”
发烧了。
因为昨天把伞倾向了她这边。
愧疚感和一种莫名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沈清寒的心脏。
放学铃声一响，她第一次没有留下来整理笔记或处理学生会事务，而是飞快地收拾好书包，去了学校附近的药店。
站在林暮雪家所在的、那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居民楼下时，沈清寒深吸了一口气。楼道的墙壁上贴着斑驳的小广告，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味道。这和她熟悉的环境很不一样。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雪山头像。
【在你家楼下。给你带了感冒药和一点喝的，方便下来吗？】
发送后，她紧张地等待着。这很冒昧，她知道。
几分钟后，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林暮雪下来了。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居家服，外面随意套了件校服外套，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鼻音重得厉害：“……你怎么来了？”
沈清寒把手里装着感冒冲剂、退烧药和一杯滚烫奶茶的袋子递过去。“听说你生病了。谢谢……你昨天的伞。”
林暮雪愣了一下，接过袋子，指尖触到温热的奶茶杯时，蜷缩了一下。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多管闲事。”
但沈清寒看见，她那长长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攥着袋子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看着她这副明明脆弱却非要强撑的样子，沈清寒心里那点名为“心疼”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
她向前微微踏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放得很轻，却很清晰：
“林暮雪，其实……你不必每次都把刺竖起来。”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对方骤然抬起的、带着惊愕和一丝慌乱的眼睛，认真地说：
“至少……对我不用。”
雨后的傍晚，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线透过湿润的空气，柔和地勾勒着林暮雪有些苍白的脸。她的眼睛因为生病蒙着一层水汽，此刻微微睁大，里面充满了复杂的、沈清寒读不懂的情绪。
沈清寒看着这双眼睛，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那把能真正打开这座孤独堡垒的钥匙，它的名字，或许就叫心疼。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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