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雪单肩挎着书包，踢着走廊上的一个小石子，磨磨蹭蹭地往图书馆走。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不情不愿的幽灵。她心里盘算着，今天要用哪种方式让那位优等生知难而退。是继续全程沉默，还是干脆趴桌子上睡觉？想到沈清寒那张永远波澜不惊、仿佛戴着完美面具的脸，她就一阵莫名的烦躁。
“真能装。”她低声咕哝了一句，推开图书馆那扇沉重的木门。
还是那个靠窗的角落。沈清寒已经坐在那里了，坐姿依旧端正得像用尺子量过。但今天，桌面上摊开的不再是令人头疼的数学练习册，而是一本……厚重华丽的艺术史图册。
林暮雪脚步顿了一下，怀疑自己走错了片场。
她拉开椅子坐下，摆出惯有的防御姿态，下巴微抬，准备迎接新一轮的“基础知识点梳理”。
沈清寒抬起眼，目光平静，似乎没看见她满脸的“生人勿近”。她只是伸出手指，将图册轻轻推到她面前，翻开的页面上，是达芬奇那幅著名的《维特鲁威人》。
“看这个，”沈清寒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暮雪耳中，“达芬奇用这个草图，探讨了人体比例和数学中的黄金分割。我在想，你画面里那种……让人很舒服的构图和张理，是不是也暗合了某种类似的几何规律？”
林暮雪准备了一肚子的冷言冷语，瞬间卡壳了。
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沈清寒。这人……脑子没坏吧？不去讲她的函数定义，跑来跟她聊达芬奇？
“所以呢？”她最终挤出三个字，语气硬邦邦的，但紧绷的肩膀线条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
“所以，数学也许没那么面目可憎。”沈清寒像是没听出她的抵触，指尖轻轻点着图册上那些精准的圆圈和方形，“它可以是理解世界和美的一种工具。比如透视法，离不开几何；色彩的光谱，本质是波长，是物理，也是数学。”
她开始娓娓道来，从文艺复兴的透视革命，讲到蒙德里安的几何抽象，甚至提到了某些现代建筑中运用的复杂曲面方程。她不是在背诵课本，而是在展示一门隐藏在世界运行规则下的语言。
林暮雪一开始还强装着不屑，但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这些是她熟悉且热爱的领域，沈清寒的切入角度刁钻却合理，让她无法完全忽视。
当沈清寒谈到一幅名画的构图重心时，林暮雪忍不住插嘴反驳：“不对，你说的那个视觉中心太死板了，画家故意用左侧的光源和人物的视线，把重心往左下角牵引，制造了一种不安定的动感。”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一下。她居然在跟她讨论？
沈清寒没有因为被反驳而不悦，反而眼睛微亮，认真地点点头：“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那么，如果我们要量化这种‘不安定的动感’，是不是可以尝试建立一个简单的二维坐标系，来分析画面元素的矢量方向？”
她顺势在草稿纸上画下一个十字坐标轴，然后将画作的主要元素抽象成带方向的箭头，标注上去。一个枯燥的数学工具，瞬间变成了分析艺术的有趣模型。
林暮雪盯着那张草稿纸，鬼使神差地，她也拿起笔，在沈清寒的基础上，添加了几个代表光影强度和色彩饱和度的变量。“动感不止来自方向，还来自对比，”她嘟囔着，“这里，和这里，对比最强，才是真正的‘力点’。”
她的思路天马行空，却一针见血。
沈清寒看着纸上那个被瞬间优化了的、更具说服力的分析模型，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林暮雪，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这个补充非常关键。你对画面力的感知……真的很敏锐。”
这句话很平常，甚至算不上多么热烈的表扬。但它来自永远第一的沈清寒，来自一个刚刚证明了自己并非不懂艺术的沈清寒。这种认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暮雪沉寂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嘟囔了一句：“……废话。”
但图书馆里那种冰冷僵硬的气氛，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融解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从单向的灌输，变成了某种略带交锋又彼此试探的流动。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会长大人这么用功啊？给咱们班的‘艺术家’开小灶，效果显著吗？”
来人是班上的体育委员赵峰，平时就有点咋咋呼呼，此刻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表情，声音大得引得附近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
林暮雪的身体瞬间僵住，刚刚缓和的表情立刻结冰，眼神变得锋利如刀。这是一种长期处于舆论中心形成的条件反射。
然而，在她炸毛之前，沈清寒已经放下了笔。
她站起身，虽然身高不及赵峰，但那股平静而笃定的气场却瞬间压过了对方的轻浮。她看着赵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度：
“我们在进行学习交流，讨论的内容可能超出了你的理解范围。所以，请你离开，不要打扰我们。”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简单地划清界限，维护自己的空间。
赵峰被噎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嘟囔着“有什么了不起”，悻悻地走开了。
风波平息。
图书馆重新安静下来。但经过这一打岔，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刚才那种近乎“学术探讨”的和谐被打破了，某种更真实的东西浮现出来。
沉默了片刻，沈清寒轻声说：“刚才，谢谢你。”
林暮雪别扭地转过头，看向窗外逐渐深沉的暮色，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少自作多情，我只是嫌他吵。”她的声音比刚才哑了一点。
沈清寒看着她别扭的侧脸，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低头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然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点开微信二维码界面，递到林暮雪面前。
动作有些突兀，带着好学生特有的、略显笨拙的直球。
“以后关于辅导时间或者地点变动，方便的话……加个微信？联系起来会比较方便。”沈清寒的语气尽量保持自然，但微微加快的语速还是泄露了一丝紧张。
林暮雪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那只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机，屏幕上那个黑白分明的二维码，像是一个通往未知世界的入口。她抬头，看向沈清寒。对方的目光很认真，没有戏谑，没有施舍，只有一种清澈的期待。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图书馆的灯光已经亮起，在两人周围投下温暖的光晕。
最终，林暮雪什么也没说，只是也拿出了自己那个屏幕有细微裂痕的手机，面无表情地打开扫一扫。
“滴”的一声轻响。
好友验证，通过。
看着微信列表里突然多出来的那个名字“清寒”，以及那个简洁的雪山头像，沈清寒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心脏的位置，清晰地传来一下不规则的跳动。
为了这次意外的、超越“任务”之外的连接。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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