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指间沙，悄无声息地溜走，杨博文的身体在柳娴冬的悉心照料和张桂源那份“不算帮忙”的帮衬下，终于慢慢恢复了元气，他重新回到了白天上课、晚上兼职的轨道，只是眉宇间那份沉郁的倦色，似乎被什么东西冲刷得淡了些，偶尔在饭桌上，也能就着柳娴冬的话题，简短地说上几句。

张桂源依旧话不多，但那种针对杨博文的，带着尖刺的冷漠已然消失，他会在杨博文晚归时，默不作声地将锅里留的饭菜再热一遍，会在交水电费时，不由分说地承担下杨博文那份，理由是“等你那家教结薪了再说”，他的关心带着一种别扭的，不容拒绝的强硬，却奇异地不再让人感到难堪。

这个由一场意外收留构筑起的临时家庭，在经历了一番风雨飘摇后，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更加坚韧的相处模式。

深秋的一个周五傍晚，柳娴冬提前下班，买了些菜，准备在家做顿火锅，刚走到公寓楼下，就看到杨博文站在花坛边，脚边放着一个熟悉的、半旧的背包，和他当初搬来时一模一样，他微微仰着头，看着楼上某个窗口透出的暖黄灯光，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柳娴冬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柳娴冬博文？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上去？

杨博文闻声转过头，看到是她，脸上露出一丝有些复杂的，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的表情。

杨博文学姐

他低声开口，声音在微凉的空气里显得有些飘忽杨博文我……我是来跟道别的。

柳娴冬道别？

柳娴冬愣住了，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滑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柳娴冬你要去哪里？

杨博文弯腰帮她捡起袋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里是柳娴冬许久未见的，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清明和坚定。

杨博文我申请了一个项目

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杨博文是学校和一个外地企业合作的定向培养计划，包食宿，有补贴，毕业后可以直接进入合作企业工作，虽然地方远了点，但……机会很难得。

柳娴冬怔怔地看着他，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她张了张嘴，想问“那你的债务怎么办？”“你妈妈那边呢？”，可看着杨博文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选择了一条更艰难，却也可能是唯一能彻底打破眼前困境的路，离开熟悉的城市，去一个未知的地方，用几年的辛苦和汗水，换取一个或许能翻身的机会。

柳娴冬什么时候走？

最终，她只问出这一句，声音有些干涩。

杨博文明天一早的火车。

杨博文答道，他看了看柳娴冬，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杨博文债务……我跟对方协商好了，用之后工作的收入分期偿还，我妈那边，我也跟她说了，是学校的好项目，她……她很支持。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柳娴冬知道，这背后必然是他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努力沟通和争取，他独自扛起了所有，并且为自己找到了一条虽然布满荆棘，却能看到出口的路。

柳娴冬……挺好的

千言万语在心头翻滚，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柳娴冬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有心疼，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由衷的欣慰和敬佩，这个少年，终究没有被生活压垮，他用自己的方式，倔强地站了起来。

柳娴冬上去坐坐吧？

她邀请道柳娴冬我买了菜，本来想一起吃火锅的……就当是，给你饯行。

杨博文犹豫了一下，看着柳娴冬真诚的目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杨博文好。

打开家门，火锅的香气还没开始弥漫，张桂源正盘腿坐在地毯上，逗弄着龙眼，看到一起进来的柳娴冬和杨博文，以及杨博文脚边那个眼熟的背包，他逗猫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锐利地扫了过来。

柳娴冬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杨博文说柳娴冬你先坐，我去准备锅底。

杨博文将背包放在玄关角落，有些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张桂源没说话，只是站起身，去厨房帮柳娴冬洗菜，水声哗哗中，他压低声音问张桂源怎么回事？

柳娴冬一边准备调料，一边简单地将杨博文要离开的事情告诉了他。

张桂源洗菜的动作慢了下来，他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了一眼客厅里那个坐得笔直、背影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意味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顿饯行火锅，气氛有些微妙，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维持的和平，也不是熟稔的热络，而是一种带着离别愁绪和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祝福。

柳娴冬不停地给杨博文夹菜，嘱咐他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注意身体，杨博文一一应着，话不多，但吃得很认真。

张桂源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吃东西，偶尔抬头，目光会落在杨博文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个他曾经视为情敌的人。

吃到一半，杨博文忽然放下筷子，神情郑重

杨博文学姐，桂源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杨博文这段时间，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像是饮下一杯壮行酒杨博文谢谢你们照顾我，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以后……一定回报。

柳娴冬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连忙站起身柳娴冬别说这些，博文，你能振作起来，找到自己的路，我们都很高兴。

张桂源也放下了筷子，他看着他因为用力而紧绷的肩膀，心中最后那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冷硬张桂源一路顺风。

四个字，简单，却包含了所有的告别和祝福。

杨博文直起身，看着张桂源，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和感激，他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杨博文就提着那个半旧的背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没有再惊动任何人，只在客厅的茶几上，留下了一张字条和一小叠折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字条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学姐，桂源，我走了，钱是这段时间的饭钱和水电费，不多，是我的一点心意，珍重。——杨博文」

柳娴冬拿着那张字条和那叠显然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站在清晨微凉的客厅里，久久没有动弹。龙眼似乎也察觉到少了个人，在空着的客卧门口转来转去，发出困惑的“喵呜”声。

张桂源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

张桂源他会好的。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肯定。

柳娴冬靠进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杨博文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但那是一条向上的路，而她和张桂源，在这个飘摇的城市里，给予过他片刻的温暖和喘息，见证过他最狼狈的模样，也目送着他带着重新燃起的勇气，走向属于自己的，未知却充满可能的未来。

这或许，就是相遇的意义。

Chapter35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