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却没什么温度,秋意已经很明显了,杨博文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身形在宽大的衣服里更显单薄,脸色虽然不再潮红,却是一种病后的苍白和虚弱,他站在医院门口,有些拘谨地对着来接他的柳娴冬和张桂源再次道谢,声音很低杨博文学姐,桂源,谢谢你们这几天……
柳娴冬别说这些了
柳娴冬打断他,将手里装着药的袋子递过去,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柳娴冬医生说了,你至少需要静养一周,不能劳累,更不能立刻去工作,先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杨博文接过袋子,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塑料袋,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静养一周,意味着失去一周的收入,也意味着他之前拼命攒下的那点钱,又要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更快地流逝,可他也清楚,以自己现在走几步路都冒虚汗的状态,根本撑不住任何工作。
张桂源站在柳娴冬身侧,看着杨博文低垂的脑袋和紧抿的嘴唇,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张桂源你晚上那个数据录入的班,我替你去。
这话一出,不仅杨博文愣住了,连柳娴冬也惊讶地看向他。
杨博文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杨博文你……你去?
张桂源嗯。
张桂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张桂源我跟你们部门主管联系过了,就说你病了,我临时顶替几天,操作流程我看过,不难。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柳娴冬知道,张桂源自己的学业并不轻松,而且他向来不喜欢这种重复性的琐碎工作,他能主动提出去做,并且已经联系好了主管,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并非一时兴起。
杨博文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看着张桂源,那个曾经用冰冷眼神将他隔绝在外的少年,此刻却面无表情地说要替他去做那份枯燥的兼职,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无法消化,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感激、难堪、羞愧、还有一丝微弱的暖意交织在一起,让他鼻尖发酸。
杨博文不行……太麻烦你了,我……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不想再欠下更多人情,尤其是欠张桂源的。
张桂源不是帮你
张桂源打断他,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语气甚至带着点他惯有的冷淡张桂源是免得你病没好透又去折腾,到时候更麻烦,还要耽误姐姐操心。
他的话依旧算不上好听,甚至有些硬邦邦的,但柳娴冬却从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他不是在施舍同情,而是在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承担起一部分责任,维护这个暂时组成的,脆弱的“家”的平静。
杨博文也听懂了,他看着张桂源那双不再充满敌意、只剩下平静和些许不耐的眼睛,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杨博文……谢谢。
张桂源走了,回家。
张桂源没再看他,转身率先朝前走去,背影挺拔,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别扭的可靠。
回到那个熟悉的公寓,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龙眼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杨博文的裤脚,似乎也察觉到他身体不适,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来。
柳娴冬将杨博文安顿回客卧,仔细交代了吃药的时间和注意事项,张桂源则默默地去厨房,翻出小米和红枣,开始熬粥,他动作不算熟练,但很认真,盯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米粥,侧脸在厨房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粥熬好的时候,满屋子都弥漫着淡淡的米香和枣香,张桂源盛了一碗,端到客卧,放在床头柜上,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张桂源趁热吃。
杨博文看着那碗熬得软烂粘稠,点缀着红艳枣肉的热粥,又看了看张桂源没什么表情却不再冰冷的脸,眼眶一阵发热,他赶紧低下头,拿起勺子,低声道杨博文……谢谢。
张桂源没应声,转身出去了。
晚上,张桂源果然准时去了杨博文兼职的公司,柳娴冬在家里,陪着精神不济早早睡下的杨博文,听着客卧里传来的平稳呼吸声,又想到此刻正在替别人忙碌的张桂源,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这个她一手构筑起来的小小世界,经历了波折和风雨,似乎正在以一种更坚韧、更包容的方式,重新黏合起来。
张桂源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他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眼神清明,柳娴冬给他倒了杯热水,轻声问柳娴冬累不累?
张桂源还好。
张桂源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似乎驱散了些许疲惫,他抬眼看向客卧紧闭的房门,顿了顿,才低声说张桂源他那个工作……挺熬人的。
柳娴冬看着他,柔声道柳娴冬辛苦你了。
张桂源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但他主动去承担这份辛苦的行为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
接下来的几天,张桂源白天上课,晚上去替杨博文做兼职,柳娴冬则负责照顾杨博文的饮食起居,监督他按时吃药休息,杨博文的身体在缓慢恢复,气色也一天天好起来,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躲避张桂源,虽然两人之间话依旧不多,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敌对感已经彻底消失,有时张桂源晚归,杨博文还会留意着给他留一盏客厅的灯。
一种新的,微妙的平衡在这个家里建立起来,它不再仅仅依靠柳娴冬的斡旋和某个人的隐忍,而是建立在一种基于理解的,笨拙却真诚的相互扶持之上。
这天,杨博文感觉身体好了大半,坚持要自己回公司上班,张桂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他出门前,淡淡提醒了一句张桂源量力而行。
杨博文点了点头。
晚上,张桂源难得地没有出门,和柳娴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龙眼蜷在两人中间,打着呼噜。
电影放到一半,柳娴冬忽然轻声说柳娴冬桂源,谢谢你。
张桂源侧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柳娴冬笑了笑,眼神温柔柳娴冬谢谢你……长大了
张桂源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耳根微微泛红,伸手将柳娴冬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闷声道张桂源……啰嗦。
但他的手臂,却收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