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夜晚,并不安宁,仪器的滴答声,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构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背景音。
杨博文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但睡得并不安稳,眉头依旧紧锁,偶尔会因为身体的疼痛或无意识的恐惧而微微抽搐,柳娴冬守在一旁,几乎一夜未合眼,时不时探探他的体温,或者用棉签蘸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张桂源也没有离开,他坐在靠墙的塑料椅上,背脊挺直,沉默得像一尊守护的石像,他没有再流露出任何不耐或厌烦,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柳娴冬忙碌的身影,也看着病床上那个卸下所有伪装、只剩下脆弱和痛苦的少年。
后半夜,杨博文的体温终于开始缓慢下降,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柳娴冬稍稍松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张桂源姐,你去旁边空床上躺一会儿。
张桂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声音低沉张桂源我来看着他。
柳娴冬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下,张桂源的眼神平静而坚定,不像是一时冲动。
柳娴冬你明天……
柳娴冬想说点什么。
张桂源我没事。
张桂源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张桂源你去休息。
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柳娴冬心里最后那点犹豫也消散了,她知道,这是张桂源表达歉意和改变的方式,虽然笨拙,却无比真诚,她点了点头,轻声说柳娴冬好,那你看一会儿,他要是醒了或者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叫我。
张桂源嗯。
张桂源应了一声,在柳娴冬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柳娴冬走到旁边那张空着的陪护床上,和衣躺下。身体极度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她侧过头,看着张桂源坐在病床边的背影,少年的肩膀已经足够宽阔,此刻挺直地坐在那里,竟给人一种奇异的可靠感。
她看到他伸出手,有些生疏地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流速,动作小心,生怕惊扰了床上的人,然后,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杨博文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病房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仪器的轻响,柳娴冬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片因为杨博文的病倒而笼罩的阴霾,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一点微弱却温暖的光,她缓缓闭上眼睛,积攒的疲惫终于将她拖入了浅眠。
张桂源确实在想很多事情。
他看着杨博文苍白消瘦的脸颊,想起了他书桌上那些堆叠的专业书,想起了他早出晚归,永远带着倦容的身影,也想起了地上散落的止痛药和那几张刺眼的催缴单。
这个人,和他一样,曾经也有骄傲和光明的未来,却因为家庭的变故,被拖入了泥沼,拼命挣扎,却仿佛越陷越深,他甚至没有自己幸运,没有一个像柳娴冬那样的人,能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他拉出来。
一种迟来的,混合着理解和歉疚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他之前那些幼稚的排挤和敌意,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不近人情。他们或许算不上朋友,但至少,不该是敌人。
天快亮的时候,杨博文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高烧退去,意识回笼,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喉咙火烧火燎的干痛,和浑身如同被碾过般的酸软无力,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然后,他愣住了。
坐在他床边的,不是柳娴冬,而是张桂源。
张桂源似乎也察觉到他醒了,抬起头,目光与他撞个正着。
一瞬间,空气有些凝滞,杨博文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和窘迫,下意识地想避开视线。
然而,张桂源却先开口了,声音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语气却很平静张桂源醒了?要喝水吗?
杨博文怔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看着张桂源,对方脸上没有了以往的冰冷和疏离,虽然也没什么笑容,但那双眼睛里,是平和的神色。
杨博文……嗯。
杨博文喉咙干涩,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张桂源站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温水壶,倒了一杯水,然后动作略显笨拙,却足够小心地递到他面前,还细心地插上了一根吸管。
杨博文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复杂的、酸涩的情绪涌上喉头,他低下头,就着吸管小口地喝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痛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也冲垮了他心防的某个角落。
喝完水,张桂源接过杯子放好,又坐了回去。两人之间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不再充满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敌意,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休战,甚至……带着一点点试探性的缓和。
杨博文……谢谢。
过了好一会儿,杨博文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
张桂源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下巴,算是回应。
阳光开始透过病房的窗户洒进来,驱散了夜的寒意,柳娴冬也醒了过来,她看到病床边安静坐着的张桂源,和已经醒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的杨博文,两人之间那不再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实处。
她知道,有些坚冰,正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清晨,悄然融化,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多了一份可以相互依偎取暖的微光。而这,或许就是面对冰冷现实时,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