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碌中又滑过去几天,柳娴冬没再主动去找杨博文,她知道那孩子需要空间和尊严去消化和决定,只是偶尔在茶水间碰到,会点头打个招呼,他看起来依旧疲惫,但眼神里多了些沉郁的东西,似乎在拼命扛着什么。
这天傍晚,柳娴冬因为一个项目收尾,加班到比较晚,走出公司大楼时,华灯初上,夜空泛着都市特有的暗红色,她揉了揉酸涩的脖颈,正准备去地铁站,却在不远处公交站台的长椅上,看到了一个蜷缩的、熟悉的身影。
是杨博文。
他没有坐在有遮棚的站台下,而是坐在旁边光线昏暗的长椅上,低着头,肩膀微微垮着,背影在初秋的晚风里显得格外单薄落寞,他脚边放着一个看起来不小的、半旧的背包,鼓鼓囊囊的。
柳娴冬的脚步顿住了,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是不是……无处可去了?
她站在原地,犹豫着是该装作没看见直接走开,还是上前询问,直接走开,于心不忍,上前询问,又怕再次刺伤他敏感的自尊。
就在她踌躇之际,杨博文似乎感觉到了注视,猛地抬起头,四目相对,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和被人窥见狼狈的难堪,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立刻抓起脚边的背包就想站起来离开。
柳娴冬杨博文!
柳娴冬见状,连忙叫住他,快步走了过去。
杨博文的身体僵在原地,抓着背包带子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他没有回头。
柳娴冬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低垂的头和紧抿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自然,不带丝毫怜悯柳娴冬这么晚了,还没回去?是在等车吗?
杨博文沉默着,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知道柳娴冬看见了,看见了他这副带着全部家当、像是要流落街头的模样,谎言在此刻显得毫无意义,也无比可笑。
杨博文……不是。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柳娴冬的心沉了一下,她看着他脚边那个硕大的背包,心里已然明了,她沉默了片刻,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用陈述的语气轻声说柳娴冬我之前说的,还作数,那个空房间,你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杨博文猛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里面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杨博文学姐,我……
他想拒绝,想说“不用你可怜我”,可现实的冰冷和连日在廉价网吧、24小时快餐店辗转无法安眠的疲惫,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需要一张能安稳睡觉的床,需要一个能放下背包、不用担心被赶走的地方。
柳娴冬看出了他激烈的内心斗争,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路灯在她周身晕开一圈柔和的光。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杨博文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彻底垮了下去,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杨博文……麻烦学姐了。
这句话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尊严。
柳娴冬心里松了口气,同时也泛起更深的酸楚,她上前一步,试图接过他手中那个看起来很沉的背包柳娴冬给我吧,我帮你拿。
杨博文不用!
杨博文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背包拽到身后,反应激烈。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声音依旧紧绷杨博文……我自己可以
柳娴冬没有坚持,点了点头柳娴冬好,那走吧,我家离这不远。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柳娴冬走在前面,能清晰地听到身后少年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个大背包偶尔蹭过地面发出的细微摩擦声,她知道,每一步对他而言,可能都伴随着自尊被碾碎的声音。
打开家门,龙眼照例迎了上来,看到陌生的杨博文,它警惕地停下了脚步,歪着头打量着他。
柳娴冬龙眼,乖,这是客人。
柳娴冬弯腰摸了摸龙眼的头,然后侧身对站在门口、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杨博文说柳娴冬进来吧,不用换鞋了。
杨博文迟疑地踏进玄关,目光快速地扫过这个温馨而整洁的小公寓,这里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和他最近辗转的那些冰冷、嘈杂的临时落脚点截然不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和他空荡荡的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愈发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柳娴冬将他带到客卧柳娴冬就是这间,平时没人住,东西都是干净的,卫生间在那边,热水器开着,你可以先洗个澡放松一下。饿不饿?锅里还有点晚上剩的粥,我给你热一下?
杨博文站在客房门口,看着里面干净整齐的床铺和书桌,鼻腔一阵发酸,他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杨博文……不用了,学姐,真的……太谢谢你了。
柳娴冬别客气,你先安顿一下。
柳娴冬看出他需要独处,没再多说,轻轻带上了房门。
门关上的瞬间,杨博文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他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背包掉落在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屈辱、感激、无助、还有一丝绝处逢生的庆幸……各种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一直强行维持的冷静,他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臂,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浸湿了衣袖。
客厅里,柳娴冬听着客卧里隐约传来的、极力压抑的啜泣声,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她知道,收留杨博文,或许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可能会让张桂源有些不快,但在那一刻,看到他在公交站长椅上那孤寂无助的背影,她无法说服自己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