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的夜晚总来得格外宁静些。“林氏风水”的铺面不大，临街，此刻卷帘门半掩着，只留了玻璃门透出里面温暖的灯光。林晚晚和沈聿一前一后走回来，远远就听到里面传来孩子咿咿呀呀的学语声，还有老人慈祥的逗弄。
推开门，暖意混着淡淡的茶香和奶香扑面而来。沈父，也就是沈聿的父亲沈青山，正坐在柜台后的老藤椅上，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小家伙刚满一岁多，穿着连体的小恐龙睡衣，正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手，试图去抓爷爷下巴上花白的胡茬，嘴里“啊、啊”地叫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回来了？”沈青山抬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比实际年龄显得更苍老些，常年与阴邪之物打交道，耗费了他太多精气神，但眼神依旧清亮睿智，透着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他看到沈聿眉宇间那丝尚未完全散去的倦色，又看看林晚晚，“事情还顺利？”
“顺利得很！”林晚晚抢先答道，脱下外套，露出里面颜色鲜亮的毛衣，立刻凑到沈青山身边，伸手去逗儿子，“小宝，妈妈回来啦！想不想妈妈？”
小宝看到妈妈，立刻抛弃了爷爷的胡茬，张开双臂就要扑过来，笑得露出几颗小白牙，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
沈聿没多说什么，只对父亲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走到角落的脸盆架旁，挽起衬衫袖子，用清水仔细清洗双手，仿佛要洗去刚才在乱葬岗沾染的所有晦气。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固有的优雅和洁癖般的认真。
“爸，您吃饭了吗？我让妈做了点清淡的，在锅里温着。”林晚晚一边抱着儿子，在他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一边对沈青山说。她的父母就住在同一条街后面，平时也会过来帮忙照看孩子和店铺。
“吃过了，你妈送过来的。”沈青山笑着，目光慈爱地看着孙子在妈妈怀里拱来拱去，“小宝今天可乖了，就是下午睡醒了没看到你，闹了会儿小脾气。”
沈聿洗完手，用干净的毛巾擦干，走到林晚晚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我来抱会儿，你去吃饭。”
他的语气依旧是平淡的，听不出多少温度，但林晚晚却习惯性地把扭来扭去像条小泥鳅的儿子递了过去。说来也怪，平时活泼好动的小宝，一到沈聿怀里，似乎能感受到父亲身上那种冷静沉稳的气场，立刻就安分了不少，只是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爸爸近在咫尺的俊脸，伸出小手指想去摸他高挺的鼻梁。
沈聿抱着儿子，姿势略显生硬，但手臂却很稳。他走到靠墙的椅子坐下，让小宝坐在他腿上，目光落在孩子纯真的小脸上，那层惯常的冰冷漠然，似乎融化了一点点，虽然依旧不多话，但周身的气息柔和了许多。
林晚晚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软了一下。她跑去后间厨房，端出母亲温着的饭菜，简单两菜一汤，摆在茶几上，就着沈聿和儿子旁边吃了起来。嘴里扒着饭，眼睛却忍不住瞟向那对父子。沈聿正低头，用指尖极轻地拂去儿子嘴角的口水，动作小心翼翼，与他平日里在讲台上挥斥方遒、或在对付邪祟时杀伐果断的样子判若两人。
店铺里一时只剩下林晚晚吃饭的细微声响，小宝偶尔发出的“咿唔”声，以及沈青山慢悠悠喝茶的声音。橘色的灯光笼罩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驱散了夜晚的寒凉，也暂时掩盖了白日里那些与阴邪打交道的惊心动魄。这是一种粗糙而真实的温暖，是林晚晚内心深处最贪恋的港湾。
她正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店铺的玻璃门被轻轻敲响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朴素、面色惶惑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褪了色的布包，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探头进来，眼神怯生生的，带着一种底层小人物的卑微和焦虑。
“请、请问……林大师在吗？我……我想算个命。”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林晚晚赶紧扒完最后两口饭，擦了擦嘴，瞬间切换回“小林大师”的模式。她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个尽可能让人放松的笑容：“在的，请进。”
沈聿抱着儿子，不动声色地往柜台后的阴影里挪了挪，显然没有插手的意思。沈青山也只是继续喝着茶，目光平静地观察着。
女人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局促地站在店铺中央，不敢坐下。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抱着孩子的沈聿（被他冷淡的气场慑住，立刻移开视线），又看了看慈眉善目的沈青山，最后落在看起来最“平易近人”的林晚晚身上。
“大姐，别紧张，坐下慢慢说。”林晚晚引着她坐到客户常坐的那张椅子上，自己则坐到对面，“你想算哪方面？前程？姻缘？还是……”
“我、我想找我女儿！”女人突然激动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我女儿，她……她不见了三天了！”
林晚晚神色一凛，收起了笑容：“不见了？报警了吗？”
“报了！警察也找了，说没线索……”女人哽咽着，双手死死攥着那个布包，“我女儿叫小娟，在县里的纺织厂上班，平时很乖的，下班就回家。可三天前下夜班，就没回来……我、我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问遍了她的工友，都说没看见……有人说，说她可能跟人跑了，我不信！我女儿不是那样的孩子！”
女人越说越激动，眼泪掉了下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听说您这儿灵验，我就想来问问，我女儿……她到底在哪儿？是死是活啊？”她充满希冀又带着绝望地看着林晚晚，仿佛她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晚晚的心沉了一下。寻人，尤其是生死未卜的寻人，是最棘手也最耗费心力的。她凝神细看这女人的面相，印堂发黑，子女宫晦暗不明，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死气？但这死气并不浓重，反而像是被什么遮蔽了，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粘腻感。
她沉吟片刻，没有立刻起卦，而是问道：“大姐，你女儿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她最近有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别人送的饰品，或者，她从什么地方捡来的？”
女人愣了一下，努力回想，猛地抬起头：“有！有的！大概半个月前，她在厂子后面的旧河道边上，捡回来一个……一个挺漂亮的木头簪子！她说看着喜欢，就捡回来戴了！这、这有关系吗？”
木头簪子？旧河道？
林晚晚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本能地感觉到，这绝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失踪案。那旧河道……她记得父亲提过一嘴，几十年前好像淹死过不少人，阴气一直很重。
她深吸一口气，对女人说道：“大姐，你先别急。把你女儿的生辰八字给我，我再仔细看看。”
她的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与平日里那个喜欢亮色衣服、带点小虚荣的林晚晚截然不同。店铺里安静下来，只有女人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偶尔路过的车声。新的迷雾，已然悄然笼罩了这个看似平静的小县城。而这一次，似乎需要她独自去面对和勘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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