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剑霜华
(沈聿第一视角)
父亲扔在我面前的古籍泛着霉味,纸页边缘卷成枯蝶状,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扭的符纹和剑招图谱。
最上面一本扉页写着“破妄初级心法”,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他说:“三天,背下来。晚晚,你也一样。”
林晚晚捧着书,眉头皱成了包子,指尖点着那些篆字,嘴唇微动:“‘魂……魂归墟,魄守……守脏’……这啥意思啊?”
我翻书的手指顿了顿。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书页上,那些文字在我眼里自动排列成清晰的脉络——心法讲的是引自身阳气入经脉,配合剑招时可凝聚灵力。
对我而言,这比解微分方程简单得多。半天不到,整本心法已经刻在脑子里,连带后面几本记载基础剑招的图谱,也被我扫了个通透。
“‘魂归墟’是收摄心神,‘魄守脏’是稳固肉身。”我合上书,看向还在跟文字较劲的林晚晚,“记住口诀:‘一念定,二气行,三魂固,四魄宁’。”
她眼睛一亮,跟着念:“一念定,二气行……后面是啥来着?”
“三魂固,四魄宁。”我耐着性子重复。
父亲坐在藤椅上,吧嗒着旱烟,浑浊的眼睛扫过来:“沈聿,别老替她记。晚晚,你肚子里揣着沈家的种,这心法不仅是保命,也是保他。当年你婆婆就是没学,才……”
他没说下去,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林晚晚打了个哆嗦,抱紧了书:“爸,我记!我肯定好好记!”
三天后,父亲考校我们。我当着他的面,将心法倒背如流,又徒手比划了几招图谱上的“劈、刺、挑、扫”,招式间隐隐有气流涌动。父亲点点头,没夸我,只是把那柄用了十几年的桃木剑递给我:“拿着,试试‘破煞式’。”
木剑入手微沉,剑身刻的北斗符文硌着掌心。我依着心法运气,手臂一振,剑尖划出一道弧线,带起“嗖”的风声。父亲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我手腕上一弹:“力在腕,不在臂。再试。”
这一次,我凝神聚气,手腕翻转,剑尖如灵蛇出洞,精准地劈向父亲指定的竹靶。“咔嚓”一声,竹靶裂成两半。
“还行。”父亲难得给了句肯定,又看向林晚晚,“轮到你了。”
林晚晚捧着她那柄专门找人削的、短了一截的桃木剑,像抱着根烧火棍,姿势僵硬。她深吸一口气,念着口诀:“一念定,二气行……三魂……三魂……”
“固!”我在旁边提醒。
“哦对,三魂固!四魄宁!”她手腕一使劲,剑招还没使出来,自己先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父亲气得把烟杆往地上一磕:“你那是耍剑还是舞棍?手腕放松!看着我!”
他瘸着腿站起来,亲自演示“破煞式”。苍老的身体动作却异常灵活,桃木剑在他手里化作一道虚影,带起的风刮得旁边的符纸哗啦啦响。“看好了!力从地起,腰为枢纽,腕随心动!”
林晚晚看得目瞪口呆,跟着比划,却像只挥着翅膀的笨鸭子。剑穗扫到了花瓶,“哐当”一声,差点把我刚买的青瓷瓶打碎。
“沈聿!你看着她点!”父亲揉着腰,显然刚才那一下耗费了不少力气。
我走过去,从背后握住林晚晚的手,调整她的姿势:“手肘抬高,手腕别僵。对,就这样,试着感受气流从丹田往上走……”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耳根泛红:“我……我感觉不到……”
“静下心来,”我贴着她的耳边低声说,“就像你平时摸肚子里的孩子一样,感受身体里的那股热流。”
她果然安静下来,闭着眼睛,眉头微蹙。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睁开眼:“我感觉到了!肚子这里暖暖的!”
“那是胎动。”我面无表情地纠正,“继续练。”
接下来的一周,成了固定的修行时间。每天清晨,父亲都会把我们叫到院子里,从最基础的握剑姿势开始抠。
“沈聿,你这‘追星式’速度够了,灵力却散了!记住,心法要与剑招合一!”
“晚晚!你再把剑掉在地上,我就用这剑打你屁股!”
“喂!你们俩别腻歪!沈聿教她的时候专心点,晚晚别老对着你老公傻笑!”
林晚晚进步很慢,时常记混口诀,剑招也总比别人慢半拍。但她很认真,每次练得满头大汗,也不肯休息。
有次她练“荡魔式”时,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结果两人一起摔在草地上。她压在我身上,肚子已经很大了,把我撞得够呛。
“疼吗?”我赶紧检查她的肚子。
她却“噗嗤”笑了出来,眼睛弯成月牙:“沈聿,你看我们像不像在演武侠片?就是我这姿势太笨了。”
父亲拄着剑,站在一旁,嘴角似乎也勾了一下,但很快又板起脸:“起来!像什么样子!练功呢!”
白天我去学校上课,身份从博导变成了普通讲师,只负责带本科生的基础课。
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学生们好奇的眼神(大概是奇怪沈教授怎么突然变得“佛系”了),我偶尔会想起清晨练剑时,林晚晚挥着木剑,把落叶劈得满天飞的样子。
下课后,我会接到林晚晚的电话,通常是:“沈聿,爸今天教我画‘静心符’,我又画歪了!”或者:“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爸说晚上要教我们认‘尸蟞’的样子,我有点怕……”
回到家,总能看到林晚晚坐在小板凳上,对着黄符纸愁眉苦脸,父亲在一旁指点,桌上散落着画废的符纸和朱砂。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有种奇异的温馨感。
一周后,我已经能熟练使出破妄门的五式基础剑招,配合心法时,剑尖能凝聚出淡淡的金光。林晚晚也勉强学会了前三式,虽然动作还是不太标准,但至少不会再把剑掉在地上了。
父亲看着我们,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行了,基础功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教你们认认真东西了。”
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只干枯的虫子,还有一撮黑灰色的粉末。“这是尸蟞,这是阴煞粉,以后遇到粽子(僵尸),这些东西能救你们命……”
林晚晚躲在我身后,声音发颤:“爸,我们……我们真的会遇到那些东西吗?”
父亲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眼神复杂:“破妄门的人,哪有不沾因果的。你们既然学了这本事,以后路上……多的是你们想不到的东西。”
我握住林晚晚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远处传来几声闷雷。
我知道,平静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从拿起这柄桃木剑开始,我和她的人生,就注定要卷入那些光怪陆离的世界里。
但看着身边林晚晚依赖的眼神,和父亲苍老却坚定的侧脸,我突然觉得,就算前路布满荆棘,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大不了,就用这柄木剑,劈开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