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晚照
(沈聿第一视角)
老家的蝉鸣比城里聒噪,却透着股鲜活的地气。我靠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看林晚晚抱着刚满百天的儿子沈念安,在晾衣绳前晃悠。
孩子继承了她的杏眼,此刻正挥着小胖手抓晒着的红肚兜,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滴。
“念念乖,别抓脏了,这是外婆新做的。”林晚晚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糖,指尖刮了刮孩子的小鼻子。
她手腕上银莲花手链和墨玉镯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半年道法练下来,她眉宇间多了些沉静,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躲在我身后的小丫头了。
父亲坐在堂屋门槛上,用磨石打磨桃木剑,苍老的手劲依旧稳当。“沈聿,”他头也不抬,“昨晚那股阴煞气,你处理得拖泥带水,若换成百年尸煞,你和晚晚早该躺棺材里了。”
我走过去,递上一杯凉茶:“是,爸。当时念安在旁边,怕灵力震伤他。”
“借口!”父亲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破妄门的传人,连这点分寸都没有?今晚加练‘固灵罩’,让晚晚给你当靶子。”
林晚晚抱着孩子凑过来,嘟着嘴:“爸,我今天帮王大爷看了他家祖坟风水,累着呢……”
“看风水?”父亲挑眉,“你那半吊子水平,别把人家祖坟指到乱葬岗去。”
“才不会呢!”林晚晚不服气,“我按照您教的‘寻龙点穴’口诀,找到的龙脉走势可清楚了!王大爷还多给了我二百块红包呢!”她说着,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币,在父亲面前晃了晃。
母亲端着洗好的西红柿从厨房出来,围裙上还沾着水珠:“哎呀,我们晚晚现在出息了,都会赚外快了!念念你看,妈妈多厉害!”她逗着孩子,转头又瞪我,“沈聿,你看你媳妇多能干,你呢?就知道跟你爸舞刀弄枪的!”
岳父坐在石桌旁编竹篮,闻言抬头笑了笑:“孩他娘,别这么说。沈聿这孩子,现在顾家又能挣钱,上次还帮李寡妇家驱了小鬼,人家送了两筐鸡蛋呢。”
父亲哼了一声:“驱个小鬼就得意了?下次遇到‘撞客’,看你们怎么办。”
林晚晚把孩子塞到我怀里,叉着腰:“爸,您就会泼冷水!上次那小鬼,还是我用‘静心符’定住的呢!”
“是是是,我们晚晚最厉害了。”母亲打圆场,把西红柿递给我,“沈聿,快给念念喂点,这孩子随你,贪吃。”
念安闻到西红柿的酸甜味,立刻张开嘴“啊啊”叫着。我削了一小块,小心翼翼地喂进他嘴里,他立刻满足地吧嗒起来,小手还抓住我的手指不放。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我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不知不觉软成了一滩水。
这半年,像是把过去三十年的冷清都补了回来。我推掉了学校的工作,和林晚晚在县城开了家小小的“安宅风水馆”,名义上看风水,实则处理些乡里乡亲的邪门事。
父亲不再提“五弊三缺”,只是每天督促我们练功,偶尔抱着念安,给他哼些不成调的老调子。
“爸,”我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您说念念以后……也会学道吗?”
父亲抱着孩子的动作顿了顿,看着念安肉嘟嘟的小脸,浑浊的眼睛里难得有了暖意:“随他吧。破妄门的担子,我和你扛着就行。这孩子……让他像个普通人一样长大也好。”
林晚晚凑过来,头靠在我肩上:“我觉得念念以后肯定是个厉害的道士!你看他眼睛多亮,肯定有灵性!”
“得了吧,”我捏了捏她的脸,“先把你自己的‘金光咒’练熟练再说。”
“你又笑我!”林晚晚拍开我的手,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说真的,沈聿,我现在记性好多了,学新口诀比以前快多了!爸说我是‘母凭子贵’,沾了念念的福气。”
母亲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我们念念可是带着福气来的,你看你现在,哪还像以前那个笨丫头!”
岳父编完了竹篮,递给林晚晚:“给,装你那些符纸正好。”他看着我们,脸上是满足的笑,“真好,一家人都在身边,热热闹闹的。”
夕阳把院子染成橘红色,父亲抱着念安坐在藤椅上,摇椅吱呀作响。林晚晚在厨房帮母亲做饭,飘来饭菜的香气。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当年在城市里汲汲营营追求的财富地位,都不如此刻老家院子里的蝉鸣和烟火气来得真实。
或许父亲说得对,五弊三缺是命,但亲情不是。就算未来还会遇到什么妖邪鬼怪,只要身边有他们在,这世道再难,也能走出一条暖烘烘的路来。
“沈聿!吃饭了!”林晚晚探出头喊我,夕阳的光勾勒出她的轮廓,温柔得像幅画。
“来了。”我应了一声,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碗筷,指尖相触,她对我笑了笑,眼里有星光闪烁。
桌上摆着炒鸡蛋、凉拌西红柿,还有母亲熬的小米粥。父亲抱着念安坐在主位,小家伙兴奋地拍着桌子,口水滴在碗沿上。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父亲难得地露出笑意,用筷子沾了点粥喂他。
母亲给我和林晚晚夹菜:“多吃点,晚上还要练功呢。”
岳父给父亲倒了杯自家酿的米酒:“亲家,您也少喝点,解解乏。”
我看着身边叽叽喳喳的家人,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林晚晚碗里。她冲我眨眨眼,偷偷在桌下握住我的手。
窗外,老槐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极了父亲年轻时挥剑的模样。而现在,剑已入鞘,茶正温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便是这世间最难得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