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法影
(林晚晚第一视角)
父亲在沙发上昏睡了三天,醒来时眼窝深陷,原本挺直的背脊也佝偻了些,端茶杯的手都在颤。
我和沈聿守在旁边,看他对着镜子刮胡子,白发落了一地,才惊觉他真的老了——好像那场夜战抽走了他二十年的光阴。
“看什么?”父亲回头瞪我们,眼神依旧锐利,“没死呢,还能教你们几年。”
晚饭是在楼下的粤菜馆吃的。父亲点了例汤和烧鹅,却只喝了半碗汤,就放下了筷子。
沈聿给他夹菜,他摆摆手,看着窗外霓虹灯映在我手腕的玉镯上,突然开口:“晚晚,你婆婆当年就是难产走的。这不是意外,是沈家学道的因果,母胎相冲,到你这茬,若不学法术护持,十有八九要重蹈覆辙。”
我正扒拉着米饭,闻言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在地上。难产死?像婆婆一样?那些天夜里梦见的血糊糊场景瞬间涌上来,我吓得脸都白了。
“我教沈聿学法,是让他传承衣钵,也是让他护着你和孩子。”父亲看向沈聿,“破妄门不能断在我手里,你小子以后少往学校跑,那点破职称不重要。”
沈聿放下筷子,沉默了很久。他指尖敲着桌面,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我知道他在大学里有多拼,从讲师到博导,每一步都踩着刀尖走。
可现在,他看了看我隆起的肚子,又看了看父亲斑白的头发,最终点了点头:“我跟学校申请,以后只上基础课,一周三次,工资减半。”
“够了。”父亲哼了一声,“家里没房贷车贷,你那点钱够你媳妇买包就行。”
我在桌下偷偷握了握沈聿的手,他掌心温热,回握住我,没说话。
学道的第一步是练胆。父亲说,连鬼都怕,还学什么降鬼。
第一晚,他就带我们去了城郊的乱葬岗。月光惨白,坟头长满了荒草,风一吹过,草叶子“沙沙”响,像有人在哭。我攥着沈聿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他肉里了。
“怕什么?”父亲拄着桃木剑,瘸腿碾过一个坟包,“这些都是埋了几十年的老魂,比你们规矩多了。”
突然,旁边的坟头“噗”地冒起一团绿火!我“啊”地一声尖叫,躲到沈聿身后。沈聿把我护在怀里,眉头紧锁:“爸,别吓她。”
“吓?以后遇到真煞,哭都来不及!”父亲走到绿火旁,用剑鞘一挑,那火就灭了,“这是磷火,瞎怕。”
接下来的一周,我们去了废弃的实验中学。夜里的走廊空荡荡的,白炽灯忽明忽暗,墙上还留着学生画的涂鸦。父亲让我们在顶楼的音乐教室待半小时,说这里以前吊死过一个学生。
钢琴盖“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琴键“咚”地响了一声。我吓得缩在墙角,沈聿把我揽在怀里,他自己也有点紧张,手心都是汗。
“想着你肚子里的孩子,怕什么?”父亲在门口抽烟,“母凭子贵,你身上有阳气护着。”
我摸着肚子,感受着里面小小的胎动,好像真的没那么怕了。慢慢地,我敢抬头看那架旧钢琴了,甚至觉得琴键上的灰尘有点像雪花。
克服了幽闭恐惧,父亲又带我们去蹦极。站在几百米高的跳台上,风把头发吹得乱飞,我腿肚子直打颤。沈聿先跳了,像片叶子一样坠下去,然后被安全绳弹起来。他在空中对我喊:“晚晚,下来!”
我闭着眼,想起父亲说的“深海恐惧症也要克服,水里多的是水鬼”,一咬牙,跟着跳了下去。失重感袭来时,我尖叫着抓住安全绳,却在落到底部时,突然觉得天空好蓝,云朵像棉花糖。
去医学院当助教那天,我差点在解剖室吐出来。福尔马林的味道呛得人头晕,不锈钢台上躺着盖着白布的“大体老师”。父亲让我们掀开白布,观察肌肉和骨骼走向。
“记住,人有三魂七魄,魂附于骨,魄藏于脏。”父亲用解剖针指着心脏的位置,“真死之人,魂魄离体,身体会迅速僵硬;假死之人,魂游体外,七日之内可归。”
沈聿听得很认真,拿着笔记本记录。我强忍着恶心,看着那些苍白的组织,突然觉得,原来人死后,真的不是一块冰冷的肉,而是魂魄去了别的地方。就像沈聿那次,魂魄差点散掉。
第三个月,父亲带我们去了湘西一个古镇。镇上全是卖法器的小店,门口挂着晒干的符纸和桃木剑。父亲让我们自己选趁手的家伙。
“记住,法器不在贵重,在与你有缘。”
店里琳琅满目:
1. 雷击枣木牌:刻着雷纹,据说能召雷,就是太大块,揣兜里像板砖。
2. 墨玉铃铛:摇起来声音清脆,能惊散小鬼,但我怕晚上睡觉响起来。
3. 糯米香囊:里面装着辟邪的糯米和朱砂,香味好闻,就是看着像端午节挂件。
4. 铜钱剑:用乾隆通宝串的,金光闪闪,沈聿拿在手里挺威风,但背着上街像耍把式的。
5. 牛眼泪眼膏:涂了能开阴阳眼,父亲说新手别乱用,容易招东西。
6. 蚕丝符袋:薄如蝉翼,能装符纸,藏在袖子里看不出来,但我怕洗的时候弄丢。
7. 黑驴蹄子挂件:造型粗犷,据说能踢鬼,就是味道有点重。
8. 紫金八卦镜:巴掌大小,能照妖邪,镜面擦得锃亮,我照了照自己,嗯,还是挺漂亮的。
9. 狼毫朱砂笔:笔头用狼毛做的,蘸朱砂画符,沈聿拿起来比划了一下,像个教书先生。
10. 银质莲花手链:链子细巧,每朵莲花里都嵌着一点朱砂,戴在手上像普通首饰,转动时能闻到淡淡朱砂味。
我一眼就看中了那串银莲花手链。戴在手腕上,和墨玉镯叠在一起,红的黑的银的,意外地好看。
“就它了。”我晃了晃手腕,莲花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父亲看了看,点点头:“银属阳,莲花辟邪,适合你这孕妇。记住,遇事别慌,掐住莲花念‘静心咒’。”
沈聿选了那把狼毫笔,又让老板把铜钱剑熔了,打成了一枚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和婚戒并排。“这样方便,”他说,“画符时指尖一沾朱砂就行。”
父亲自己则买了一捆新的黄符纸,塞进背包里。他看着我们,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意:“行了,家伙事儿齐了,该教你们画第一道符了——‘安胎符’。晚晚,你肚子里的金贵,可不能出差错。”
夕阳把古镇的青石板路染成金色,我摸着手腕上的银莲花和墨玉镯,突然觉得,这学法术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身边有沈聿,有渐渐康复的父亲,还有肚子里一天天长大的宝宝,就算以后要面对什么妖魔鬼怪,好像也有了胆子去试试。
就是不知道,沈聿回学校当普通老师,那些学生看到他戴戒指画符,会不会觉得他们的沈教授……转行去算卦了?想到这儿,我偷偷笑了起来,沈聿看了我一眼,眼里带着疑问,我摇摇头,挽紧了他的胳膊。
日子啊,好像就该这样,有点怕,有点暖,还有点……奇奇怪怪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