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承乾宫的寝殿内烛火昏黄。杨玥卸去钗环,斜倚在软榻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神色恍惚。画春端来安神汤,见她这般模样,轻声道:“娘娘,夜深了,喝碗汤早些歇息吧。”
杨玥接过汤碗,却并未喝,只是怔怔地出神。白日里劝慰李恪的那些话,此刻像针一样扎在心头——“仇恨是双刃剑”“不必被过往束缚”“真心才是归宿”,她劝儿子放下执念,追寻自己的幸福,可这些话,却一句也劝不了自己。
“画春,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杨玥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自嘲,“我让恪儿挣脱仇恨的枷锁,可我自己,却被这枷锁捆得死死的,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画春坐在她身边,轻声安慰:“娘娘,您与殿下不同。殿下生在大唐,从未经历过国破家亡的痛苦,可您不一样,那些伤痛是刻在骨子里的,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可我也想放下。”杨玥眼中泛起泪光,“那日城楼赏月,陛下说想让我真心接纳这个家;昨夜承乾夜叙,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那样真切。我也想抛开一切,做个寻常的妻子、寻常的母亲,守着这份平静安稳过完一生。”
可江都宫的火光、亲人的惨叫、杨浩的嘱托,像一张张网,将她牢牢困住。她闭上眼,泪水滑落脸颊:“可我不能。我是隋炀帝的女儿,是杨家的遗脉,那些血海深仇,我不能忘,也不敢忘。”
画春握住她的手,心中满是心疼:“娘娘,您不必这般为难自己。无论您做什么决定,奴婢都会陪着您。”
杨玥点点头,拭去泪痕,将安神汤一饮而尽。或许,有些事,注定要在矛盾中前行,有些债,注定要用一生来偿还。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宫中便已热闹起来。今日是李世民钦定的祈福之日,后宫嫔妃、宗室子弟及部分重臣,一同前往长安城外的感业寺,为大唐祈福,也为长孙皇后超度。
感业寺香火鼎盛,香烟缭绕。李世民率领众人焚香跪拜,礼毕后,便与大臣们在偏殿议事,后宫嫔妃与宗室女眷则可在寺中自由走动。
杨玥带着画春、杨瑾宁,沿着寺中的石板路缓缓前行。寺中绿树成荫,环境清幽,倒让人心生几分宁静。转过一道回廊,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抬头望去,只见高阳公主李稚正与一位年轻和尚并肩而立,两人相谈甚欢,那和尚手中拿着一串佛珠,正低头为李稚讲解着什么,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李稚的手背,李稚却并未躲闪,反而脸颊泛红,眼中带着几分娇羞。
杨玥脚步微顿,心中泛起一丝异样。高阳公主早已定下婚约,是房玄龄之子房遗爱的未过门妻子,按规矩,不该与外男有这般亲密的接触,更何况是出家之人。
“皇姐。”杨玥走上前,含笑见礼。
李稚闻言回头,见到杨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与那和尚拉开距离,强作镇定道:“淑妃娘娘,你也来逛逛?”
那和尚也躬身行礼,神色平静,只是目光在与杨玥交汇时,快速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低下头去。杨玥打量着他,只见他身着灰色僧袍,眉目清秀,气质儒雅,倒不似寻常和尚那般木讷。
“闲来无事,便四处走走。”杨玥笑着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这位大师看着面生,不知法号如何?”
“贫僧辩机。”和尚缓缓开口,声音温润,“今日恰逢陛下与诸位贵人前来祈福,贫僧有幸为公主讲解佛法。”
“辩机大师佛法精深,讲解得十分透彻。”李稚连忙接口,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热情,想要掩饰方才的异样。
杨玥心中了然,淡淡笑道:“辩机大师年轻有为,实属难得。只是寺中清净之地,佛法讲究清心寡欲,大师日后为女眷讲解佛法时,还需注意分寸,免得惹人非议。”
辩机脸色微变,躬身道:“娘娘教诲,贫僧谨记在心。”
“时辰不早了,贫僧还有功课未完成,先行告辞。”辩机说罢,再次行礼,转身离去,脚步略显仓促。
李稚看着辩机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不舍,却也不敢多留,转头对杨玥道:“淑妃娘娘,我还有事,也先回去了。”
“公主留步。”杨玥叫住她,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郑重,“李稚,你是大唐的公主,身份尊贵,又已定下婚约,是房家未来的宗妇。”她顿了顿,目光真挚,“有些情愫,或许美好,却不合时宜;有些界限,一旦跨越,便会万劫不复。你聪慧过人,该知道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克制一时的冲动,才能守住长久的安稳。”
李稚心中一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知道,杨玥已经看出了她与辩机之间的异样,这番话,是在隐晦地提醒她,也是在警告她。
“娘娘多虑了,我与辩机大师只是探讨佛法而已。”李稚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几分颤抖。
杨玥看着她倔强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如此。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房家是名门望族,房遗爱虽不算顶尖的才俊,却也忠厚老实,定会对你好。这般安稳的归宿,来之不易,莫要因为一时的糊涂,毁了自己的一生。”
李稚沉默了,不再反驳,只是低着头,神色复杂。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多谢娘娘提醒,我知道了。”说罢,便匆匆转身离去,背影带着几分仓促与落寞。
杨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感慨万千。李稚与辩机之间,分明是动了真情,可这份感情,却注定是一段孽缘。皇家规矩森严,世俗眼光如刀,更何况她已身许房家,这般不管不顾的痴念,最终只会灼伤自己。
“娘娘,高阳公主她……”杨瑾宁轻声开口,眼中满是担忧。
“她是个痴傻的孩子。”杨玥摇头轻叹,“爱情固然美好,可在这皇家,在这世俗之中,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为自己而活?大多都是身不由己,被命运推着前行。”
她想起自己,想起李恪,想起李稚,心中满是怅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李稚执着于一段不该有的感情,最终可能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而她执着于复仇,又何尝不是在毁掉自己的幸福,毁掉孩子们的未来?
画春看着她眼中的怅然,轻声道:“娘娘,世间之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高阳公主有她的选择,您也有您的坚持。只要问心无愧,便无需太过感慨。”
杨玥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去。感业寺的香火依旧缭绕,可她心中的宁静,却已被打破。她不知道,李稚最终会走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的复仇之路,会通往怎样的结局。她只知道,在这充满身不由己的命运之网中,每个人都在艰难地挣扎,试图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往往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更深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