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承乾宫庭院，紫藤萝爬满廊架，淡紫色的花穗垂落，风一吹便簌簌作响，裹挟着清甜的花香。杨玥与李世民对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沸水注入茶壶，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两人的眉眼。
“这新采的雨前龙井，滋味确实清甜。”李世民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落在庭院中嬉戏的蝴蝶上，语气闲适，“玥儿，你尝尝。”
杨玥依言举杯，茶香萦绕鼻尖，入口甘醇，却压不住心中隐隐的郁结。近日杨浩之事如鲠在喉，李恪的隐忍让她心疼，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劝慰。
正思忖间，院外传来脚步声，李恪与李愔并肩走来，躬身行礼：“儿臣给父皇、母妃请安。”
“快起来，坐吧。”李世民笑着招手，示意宫人添上碗筷，“今日休沐，不必拘礼。”
李愔性子跳脱，一坐下便拿起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父皇、母妃，这糕点真好吃！”
杨玥无奈地摇摇头，为他擦拭嘴角：“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李世民看着李恪沉稳的模样，眼中满是赞许：“恪儿，你今年已满十四，按皇家规矩，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他顿了顿，语气温和，“朕不想用联姻束缚你，你心中可有喜欢的姑娘？若是有，尽管告诉朕，朕定为你做主，选你心仪之人。”
这话一出，庭院内瞬间安静下来。李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奇地看向兄长；杨玥也抬眸，目光落在李恪脸上，心中微动。
李恪身子一僵，脸颊瞬间泛红，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廊下——杨瑾宁正与画春一同整理花草，素衣胜雪，眉眼清秀。四目相对的刹那，杨瑾宁像是受惊的小鹿，连忙低下头，耳根泛起薄红。
李恪迅速收回目光，起身躬身道：“父皇，儿臣年纪尚轻，只想专心读书习武，为国分忧，议亲之事，还请父皇暂缓。”
“哦？”李世民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当真没有心仪之人？”
“当真没有。”李恪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不敢与李世民对视。
李世民与杨玥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中已然明了。方才李恪那一眼，虽快如闪电，却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杨玥看着儿子青涩的模样，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心中的郁结也消散了几分。
“既然你这般说，那朕便不勉强你。”李世民笑道，“只是缘分来了，也不必刻意回避。皇家虽有规矩，却也容得下一份真心。”他看了看天色，起身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你们母子三人好好聊聊。”
“恭送父皇。”杨玥与两个儿子躬身相送。
李世民走后，杨玥挥了挥手，示意宫人及李愔退下：“愔儿，你去看看瑾宁妹妹，帮她搭把手。”
“好嘞！”李愔应声离去，庭院内只剩下杨玥与李恪母子二人。
杨玥端起茶壶，为李恪续上茶水，语气温和：“恪儿，坐吧。”
李恪依言坐下，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神色有些局促。
“你父皇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杨玥轻声开口，“议亲之事，确实该由你自己做主。只是，母妃想问你，近日心神不宁，是不是因为……你舅舅杨浩找过你？”
李恪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母妃，你……你都知道了？”
“萧大人都告诉母妃了。”杨玥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心疼，“你舅舅不该用母妃的性命威胁你，更不该将你卷入这场纷争。母妃知道，你夹在中间，定然十分为难。”
李恪的眼眶瞬间泛红，积压多日的委屈与挣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母妃，我不想背叛父皇，他待我恩重如山；可我也不想让你陷入危险，舅舅说，若是我泄露此事，你就会被父皇赐死。”他声音哽咽，“我更不想让天下再次陷入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母妃，我该怎么办？”
杨玥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恪儿，委屈你了。”她顿了顿，语气坚定，“你舅舅的话，有夸大其词之处。父皇待我，并非那般无情，他不会轻易赐死我。你不必被他的威胁所困，更不必为了任何人，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可是舅舅说，我们身上流着杨家的血，要为隋朝报仇。”李恪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母妃，隋朝的事，我虽知之甚少，却也知道亡国之痛。可如今大唐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我们真的要为了过去的仇恨，毁掉眼前的平静吗？”
杨玥心中一震，没想到儿子竟有这般见识。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恪儿，仇恨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母妃与你舅舅，经历过国破家亡的痛苦，这份仇恨早已刻入骨髓，难以释怀。可你不同，你生在大唐，长在大唐，父皇待你如己出，你不必被这份仇恨束缚。”
她顿了顿，转移话题：“方才父皇提及议亲之事，你看瑾宁如何？”
李恪脸颊一红，连忙低下头：“母妃，我……”
“母妃都看在眼里了。”杨玥轻笑，“你方才看瑾宁的眼神，藏不住心事。瑾宁这孩子，温柔善良，又知书达理，与你确实相配。”她语气温和，“恪儿，喜欢一个人并不可耻，相反，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你不必因为身份、因为仇恨而刻意回避。”
“可是，瑾宁妹妹是隋朝的遗脉，我是大唐的皇子，我们之间……”
“身份从来都不是阻碍，真心才是。”杨玥打断他，“你父皇连我这个前朝公主都能接纳，更何况瑾宁？只要你们两情相悦，母妃定会为你做主。”她摸了摸儿子的头，“你现在要做的，是放下心中的包袱，专心读书习武，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至于仇恨、至于议亲，都不必急于一时。”
李恪抬起头，看着母亲温柔的眼神，心中的迷茫与委屈渐渐消散。他重重点头：“母妃，我知道了。只是，母妃，你现在过得开心吗？”他眼神真挚，“是真的开心，还是为了我和二弟，强颜欢笑？”
杨玥心中一紧，没想到儿子竟会这般问。她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廊下的紫藤萝，语气平淡：“母妃有你们，有父皇的疼爱，自然是开心的。”
“可是我总觉得，母妃的笑容里，藏着不为人知的忧愁。”李恪固执地追问，“是不是因为舅舅，因为隋朝的旧事？”
杨玥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儿子，脸上带着坚定的笑容：“傻孩子，过去的事情，母妃已经放下了。现在的我，只希望你们兄弟二人能平安顺遂，幸福安康。”她不想让儿子再为自己操心，也不想让他卷入更深的纷争。
李恪看着母亲的笑容，虽仍有疑虑，却也不再追问。他知道，母妃心中定有难言之隐，却也明白，母妃是为了保护他。
“母妃，我会好好读书习武，不让你失望。”李恪起身，躬身行礼，“儿臣先回东宫了。”
“去吧。”杨玥点头，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自己的谎言终究会被揭穿，儿子也终将面对所有的真相。可她只想在这一刻，为他筑起一道温柔的屏障，让他多享受几年纯粹的快乐。
廊下的杨瑾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她能感受到李恪的心意，也明白他们之间的阻碍。只是，在这波诡云谲的宫中，这份青涩的情愫，能否抵得住未来的风雨？她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杨玥独自坐在庭院中，望着满院的紫藤萝，心中一片茫然。她想要守护儿子的真心，想要守护这份难得的平静，却又被仇恨的枷锁紧紧束缚。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她不知道答案，只能在这条充满矛盾与艰难的道路上，一步步摸索前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