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承乾宫的偏院已被画春妥善布置，烛火被屏风挡去大半，只留一缕微光映着案几。萧绎身着深色常服，借着宫宴散去的幌子悄然潜入，刚落座便开门见山，语气凝重：“玥儿，杨浩殿下已经见过恪儿了。”
杨玥手中的茶盏猛地一顿，温热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竟未察觉。“你说什么？”她抬眸，眼中满是震惊与焦灼，“何时见的？说了些什么？”
“就在上月殿下出宫祈福那日，杨浩在城西巷口截住了他。”萧绎沉声道，“杨浩已向殿下表明身份，直言隋室血海深仇，还以您的性命相胁，逼殿下暗中为他传递消息，助他谋反。”
杨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难怪李恪近日常心神不宁、神色恍惚，问起时又支支吾吾，原来竟是被杨浩拿住了把柄。她的儿子，才十几岁的少年，竟要在亲情与仇恨、忠诚与背叛之间艰难抉择，这份煎熬让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糊涂！”杨玥声音发颤，指尖紧紧攥着锦帕，“杨浩怎能如此鲁莽？恪儿是无辜的，他怎能将孩子卷入这场纷争？”
“殿下也是急功近利。”萧绎叹了口气，“他联络的旧部本已集结就绪，却不料关中官府突然察觉异动，上个月深夜突袭，旧部伤亡惨重，余下的也四散奔逃，谋反计划只能被迫推迟。”
“官府怎会察觉？”杨玥眉头紧蹙，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是不是我们的联络出了纰漏？”
“目前尚未查明原因，不排除有内奸泄密的可能。”萧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好在杨浩侥幸逃脱，如今藏在我府中，暂时安全。只是他损失惨重，心中怨气更甚，才会急于拉拢殿下，想尽快寻回翻盘的机会。”
杨玥沉默了，指尖的凉意顺着血脉蔓延至全身。她策划复仇，是为了给死去的亲人讨回公道，却从未想过要牵连自己的孩子。杨浩的冲动，不仅让计划受挫，更将李恪推向了危险的边缘，一旦事情败露，李世民绝不会轻饶，恪儿、愔儿，还有瑾宁，都将性命难保。
“娘娘，”萧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了几分，“您也不必太过忧心。李恪殿下沉稳聪慧，虽被胁迫，却并未贸然行事，至今未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也算是有惊无险。只是日后我们需更加谨慎，联络方式也要重新调整，避免再出意外。”
杨玥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涌：“我知道了。你转告杨浩，往后不许再打扰恪儿，孩子的路，该让他自己选，我不能让他重蹈我的覆辙。”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谋反之事，宜缓不宜急，如今官府警惕性大增，我们需耐心等待时机，切不可再鲁莽行事。”
“你放心，我会劝住殿下。”萧绎应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手背，只见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伤口，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划伤。
他心中一动，下意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
杨玥猝不及防，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攥得紧实。那道伤口是方才整理李愔的木雕工具时，不小心被刻刀划伤的，本不算严重，此刻被他温热的指尖触及，竟生出几分异样的触感。
“没事，小伤而已。”杨玥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方才收拾东西时不小心被刻刀划到，不碍事。”
萧绎却未松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点白色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的伤口上。他的动作轻柔，眼神专注，带着压抑不住的心疼：“宫中虽有上好的金疮药，你却总这般不留意自己的身子。这药膏是我特意寻来的，止血止痛效果极好，你记得每日涂抹。”
杨玥心中一暖，却也有些不自在，轻轻抽回手：“多谢表兄费心。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离开吧，免得被人察觉。”
萧绎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有爱慕，有心疼，还有一丝不甘。他知道，自己与她之间，隔着国仇家恨，隔着君臣之别，更隔着她心中那个难以磨灭的身影。他能做的，唯有默默守护，助她完成复仇大计。
“好，我这就走。”萧绎收敛心绪，起身道，“娘娘保重自身，若有任何变故，我会及时告知。杨浩那边，我会多加看管，不让他再做出冲动之事。”
杨玥点了点头，示意画春送他离开。看着萧绎的身影消失在偏院的暗影中，她才缓缓坐下，目光落在手背上的药膏上，心中五味杂陈。
萧绎的情意，她一直都知晓，却只能装作不懂。她的心中，早已被仇恨填满，容不下任何儿女情长。可此刻，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却像一束微光，照亮了她心中的阴霾，让她在这冰冷的宫墙之内，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只是，这份暖意太过短暂，很快便被现实的冰冷取代。杨浩藏身萧府，李恪被胁迫，谋反计划受挫，官府追查甚紧，种种困境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她知道，往后的路，只会更加艰难，可她别无选择，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而此刻的殿外，一道身影悄然隐在廊柱后，正是方才离去的萧绎。他并未走远，只是静静地望着承乾宫的灯火，眼神复杂。他知道，杨玥的复仇之路充满荆棘，他能为她做的，便是拼尽全力，护她周全，哪怕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夜色更浓，承乾宫的烛火依旧亮着，映照着杨玥孤寂的身影。这场复仇风暴，早已超出了她的掌控，牵连了太多无辜之人，而她，只能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艰难前行，直至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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