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黑水没过大腿，每迈出一步都像在挣脱粘稠的蛛网。排水管道内一片死寂，只有陈雪粗重的喘息和蹚水时发出的哗啦声在狭窄的空间内空洞地回荡。应急灯早已熄灭，只有她腕式终端屏幕发出的微弱冷光，勉强照亮前方不足一米的、布满黏滑苔藓的管壁。哥哥郑宏宇最后那个决绝的笑容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脑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痛楚。
左腿的伤口在冰冷污水的浸泡下已经麻木，但每一次移动仍能感到骨头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摩擦痛感。她不敢停下，甚至不敢慢下来。身后远处，隐约传来碎石被搬动和模糊的电子通讯杂音——追兵没有被哥哥的自爆完全阻挡，他们正在清理通道，很快就会追上来。
恐惧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她的理智。孤独、伤痛、失去至亲的悲痛，几乎要将她压垮。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能倒下，哥哥用命换来的终端和数据，必须送出去！
终端屏幕一角，一个加密的进度条正在缓慢爬升——那是哥哥塞给她时已经启动的数据解密和压缩传输程序。接收方代号只有一个模糊的星图标志，哥哥来不及解释。这是唯一的希望，但需要时间。
她需要喘息的时间，需要摆脱追兵！
陈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极度疲惫和恐惧中高速运转。她的目光如同扫描仪，借助微光仔细审视着管道的每一个细节：水流的速度和深度变化、管壁苔藓的分布和厚度、头顶管道接缝的锈蚀程度、空气中微弱的气流方向……
（这条管道不是完全废弃的……有极微弱的水流循环……说明有出口，或者连接着其他活跃的系统……）
她注意到，脚下水流的速度在某个特定区段略有加快，而左侧管壁的苔藓有被近期水流冲刷过的痕迹，比右侧更薄、颜色更浅。这意味着左侧可能存在支流入口或泄压阀，近期有水流通过！
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她需要制造一个假象，误导追兵的追踪方向。
她停下脚步，忍着刺骨的寒冷和腿痛，侧耳倾听。除了自己的心跳和远处隐约的噪音，她捕捉到一种极其微弱的、规律性的“嘀嗒”声，来自右前方管道深处。像是某种老式机械计时器或冷凝水滴落的声音。而左侧，只有一片沉寂。
（右边有动静，可能是设备，也可能是陷阱。左边更未知，但近期有水流……）
她选择了左边。不是因为它更安全，而是因为它能提供水流这个可以利用的要素。
她快速蹚水向左移动了约二十米，果然发现了一个被部分锈蚀的金属格栅挡住的支管道口。格栅并未完全焊死，边缘有松动迹象。她用力摇晃，锈蚀的螺栓发出刺耳的呻吟，但一时难以弄开。
时间不多了！身后的声响越来越清晰！
陈雪目光扫过水面，看到漂浮着几块被水流冲来的、边缘锐利的金属碎片。她捡起一块，又看向格栅上方一处明显是后期加装、用于固定传感器的、已经松脱的L型金属支架。
有了！
她将金属碎片卡在格栅与管壁的缝隙中，形成一个简易杠杆支点。然后，她解下腰间缠着的、原本用于固定伤腿的韧性极强的合成纤维束带（从破损的防护服上扯下），一端牢牢系在L型支架上，另一端在手中绕了几圈。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动束带，利用杠杆原理，将力量传导到金属碎片上！
“嘎吱——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格栅边缘一颗锈死的螺栓猛地崩飞！格栅被撬开了一个足以让人侧身挤过的缝隙！一股更强的、带着霉味的冷风从缝隙后吹出！
就是现在！陈雪没有立刻钻进去，而是做了两件事：
第一，她将另一块较大的金属碎片，用尽全力投向右侧传来“嘀嗒”声的管道深处！碎片落水发出清晰的“扑通”声，在寂静的管道中传出老远。
第二，她迅速从背包里翻出最后一个小型的、原本用于标记路径的荧光标记棒，将其折断激活，扔进了左侧刚刚撬开的支管道入口附近的水中。幽绿色的荧光在水中晕开，形成一个明显的指向标记。
制造声响误导听觉，留下荧光误导视觉！她希望追兵会认为她仓皇逃向了右边有动静的方向，而忽略这个需要费力撬开、并且被她“标记”了（看似指向内部，实则可能被误读为警告或陷阱）的左侧支路。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侧身，艰难地挤过格栅缝隙，进入了左侧支管道。进去后，她还不忘用那根纤维束带，从内部将松动的格栅勉强缠绕固定了一下，使其从远处看不像被破坏过。
支管道内更加狭窄，水流较浅，但空气流通稍好。陈雪不敢停留，拖着伤腿拼命向前。每走几步，她就用手抹去壁上的苔藓，留下模糊的刮痕，或者故意踩踏水底的淤泥，搅浑水流，尽可能掩盖自己的踪迹。
大约前行了百米，管道开始向上倾斜。疲惫和失血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死死盯着终端屏幕上的进度条——87%……快啊！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身后主管道方向传来了人员涉水的声音和短促的指令声，紧接着是能量武器击打金属的闷响和一声被刻意压抑的惊呼！追兵果然被引向了右边，并且触发了什么？！是哥哥设置的陷阱？还是管道本身的老旧防御机制？
她没有时间庆幸，反而更加紧张。追兵发现上当后，很快就会折返并更仔细地搜索！
她加快速度，沿着向上的坡度攀爬。坡度越来越陡，几乎需要手脚并用。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裤腿，但她浑然不觉。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自然光！还有新鲜空气的味道！是一个出口！
她奋力爬上去，发现管道尽头是一个被杂草和网格盖板半掩的竖井出口。盖板没有锁死！她用力推开一道缝隙，外面是漆黑的夜空和呼啸的海风！远处，可以看到模糊的海岸线轮廓和更远处城市的零星灯火！
她逃出来了！从海底废墟，回到了地面！
但还没等她爬出去，终端屏幕突然闪烁起刺眼的红光！进度条停在了99%！一条紧急警报弹出：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定向能量扫描！信号源接近！传输中断！”
与此同时，头顶夜空中传来由远及近的、低沉的旋翼轰鸣声！一束强大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般划破黑暗，开始扫过她所在的这片区域！
是“守夜人”的空中单位！他们竟然这么快就锁定了这片区域！
陈雪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地面和空中都被封锁了！
她迅速缩回管道，将盖板轻轻合上，只留一道缝隙观察。探照灯的光斑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和岩石间移动，越来越近。
绝境再次降临。但她没有绝望。
她的目光落在终端屏幕上那中断在99%的传输进度，以及旁边一个不断闪烁的、代表信号源的三角标志上。一个更加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浮现。
（既然逃不掉……那就把水搅得更浑！）
她快速操作终端，调出哥哥留下的“守夜人”内部通讯密钥，不是尝试继续传输数据，而是开始编写一条新的、高度加密的、但带有特定识别码的短讯。识别码指向的，是哥哥笔记中提到的、一个与“守夜人”激进派（老刀所属）存在竞争关系的、代号“旅者”的秘密情报网络节点！
讯息内容极其简短，只有几个词和一组坐标：
“‘镜渊’已毁，‘种子’数据残片，‘守夜人’内乱，坐标[当前位置]。”
她要将“守夜人”内部矛盾公开，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这里！赌的就是“旅者”或其他觊觎“种子”力量的势力会闻风而动，制造混乱，她才能有一线浑水摸鱼的机会！
写完讯息，她深吸一口气，在探照灯光柱即将扫到出口的瞬间，按下了发送键！
然后，她毫不犹豫，转身向着管道下方，来时相反的方向，纵身跳回了冰冷的黑水中！
与其在地面被轻易捕获，不如退回复杂的地下管道网络，利用黑暗和复杂环境周旋！哪怕希望渺茫，她也绝不坐以待毙！
水花溅起的声音被风声和旋翼声掩盖。陈雪沉入黑暗，屏住呼吸，如同回归水底的鱼，向着未知的深渊，再次潜去。
（第八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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