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大火烧了整整一晚上。等伦尼克萨人起床，他们惊讶地发现吉普赛部落的火几乎被烧到自然灭，没有尸体，也没有活人。

　　弗雷德失魂落魄地窝在工位，手机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他面前待机。他也说不好自己在等什么，也可能没在等什么。但是当手机屏幕亮起显示露露来电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点了接通。

　　“你人呢？”

　　“办公室。”

　　“我不过去了，你支援要到没？”

　　“……没有。”

　　“没有还是没要。”

　　她用的是陈述句。

　　“……没要。”

　　“那你别要了，我来解决。”

　　“露露。”他在对面挂掉电话之前喊出声，“还要我帮什么忙吗？”

　　“……”对面沉默良久，“逃吧，趁你还有机会害怕。”

　　“我不是害怕……”他刚想为自己辩护又停下，“……好吧，我害怕。但是我又觉得不该害怕你。毕竟你确实保护了我。”

　　露露歪头夹着手机，她本人正窝在汽车旅馆敲着笔电：“我说了，恐惧是正常的，你没必要说服自己去克服本能。”

　　“这不是克服本能的问题！你保护了我，但我却害怕你，这太不识好歹了。”弗雷德唠唠叨叨，“而且总感觉你有自己的原因，虽然杀人是不对的，但是或许是因为你懂的比我多的原因……”

　　“我的意思是，如果说服恐惧让你不舒服，你可以放弃。我不逼你。”露露敲下最后一个字，点击鼠标发送，把手机从脖子上拿下来，“这不是你的错。”

　　“哦克服恐惧而已，我干过很多次，别担心。”弗雷德大大咧咧地开了个玩笑，这会儿他又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露露无语了一瞬间，“我也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没心没肺的。”

　　“我没事的，露露。”弗雷德说，“所以能劳烦你给我一个答案吗？”

　　“什么答案？”

　　“一切，包括你经历了什么，还有你知道了什么。”

　　露露又一次沉默了。

　　“面谈吧，来汽车旅馆。”

　　从十五年前讲起吧。

　　十五年前，我逃离伦尼克萨之后碰到了一批人，他们是一个组织，专门研究怪物，有官方背景，有私人武装。我不确定他们是怎么找上我的，总之他们给我开的价码是免费给我弟弟治病，条件是我给他们打工。

　　十五年，药物，手术，都用过了，有效的手段不多，而且越来越少。

　　于是我回来找印第安人的药草。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每次发病我的母亲都会用药草磨成粉化水里，再加上别的什么东西，然后加到那个喷雾瓶让布鲁恩吸。每次都有效果，而且很好用。

　　但我没学过怎么种那个药草，也不会做那种喷雾，我只能回来找。

　　我就是这么回来的。

　　当然，十五年间我也搞清楚了点别的什么。比如当时杀了我全家的怪物是某种两栖生物，类人形，但是该是人脑的地方没有脑，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的骨质，他们真正的脑部是长在他们背后的六根触手，露在外面，他们靠这个沟通，不需要发声，所以他们没有声带。

　　扯远了……没有？好吧，那就再说点。

　　他们会用海底的黄金和人类交换物资，这是他们进化得到的结论。他们迭代很快，因为他们交换信息更快。十五年之前我投奔的组织让一队人悄悄进来清理了一波，然后他们就学会了伪装和迂回。十五年也足够他们改变行动方式，从爬行变为双足行走，就像人类一样。

　　他们能用十五年走完一万五千年的路。

　　为什么？我朋友提过一句，说是这种东西不存在自我意识，他们都服从于一个更大的什么东西，有点像什么集群，还是什么格式塔，还是什么别的，这是他们研究者的范畴，我没多问。

　　说回来吧，总之，那种东西十五年前被扫射了一会之后消停了不少。然后他们的轨迹应该是，躲在暗处慢慢进化，同时通过那个什么命运的指引把吉普赛人叫过来当他们的挡箭牌和代理人。

　　黄金？这里的黄金只是他们活动加剧的体现，是他们从水里带过来的。伦尼克萨人不多，还没有让他们用黄金交易的必要。

　　说说这里的事情吧。

　　我猜萨德是在工地上班的时候被转化的。嗯，他应该跟吉普赛人有接触。他从工地上偷出来黄金很有可能借用了吉普赛人的魔法之类的，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偷，为了老婆？为了孩子？我猜大概是为了他们。

　　不然为什么我杀了他孩子的当天他就找上门来了？

　　对，这玩意儿不存在自我意识，但是从人转化来的应该还有的剩。毕竟人的意识还是很强大的，想彻底磨掉也需要很大功夫。

　　你要问我怎么确定的话，那我只能说药草的味道了。伦尼克萨人十五年前不喜欢印第安人，没道理十五年后忽然喜欢吉普赛人，都是少数族裔，都是偏向原始的生活方式，都和神神叨叨的野蛮宗教挂钩。

　　我又不是法官，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搜查令，有猜想直接去问就好了。

　　还有别的问题吗？

　　……吉普赛人在想什么我也没搞明白，他们说受到了命运的指引，我看八成是什么邪教洗脑，把他们变成了指路人和挡箭牌。……好吧，你可以说他们是无辜的。

　　那我问你，十五年前被渔婆引上来的怪物杀死的我的家人无辜吗？这是他们的债务，洗不掉的。

　　脑子坏掉的人类已经不能算人了，他们能跟怪物共情，帮着怪物杀人类，这只能算人类叛徒。

　　……我说完了。

　　接下来？接下来……我该回去了。药草资料不知道被谁偷走，同样线索断掉，我就没必要在这儿呆着了。

　　“回去？去哪？你不打算在这呆久点？”

　　露露抬了抬眼皮：“不打算，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并且以后也不打算。”

　　“但这不是你老家吗？以后都不回来了？”弗雷德有点着急。

　　露露摇了摇头：“不回了，家人，遗物都不在了，回来干什么？扫墓吗？”

　　“不扫墓吗？”

　　“你要是乐意你就帮我扫了吧。”露露起身开始收拾行李，“这里不是我家了。”

　　她直起身子：“再见，弗雷德，祝你以后永远别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