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人?”
“她十五年前杀了我全家。”
“你杀了人!”
“她还准备葬送整个伦尼克萨。”
“跟我去自首。”
“那我也杀了你。”
露露举枪顶住弗雷德的额头:“她和我昨天杀的萨德,还有那个婴儿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套了一层人皮。怪物套了层人皮还是怪物,不是人类。”
“那也不应该……你这是私刑……”弗雷德喉结上下蠕动了两下,鼻尖在雪天甚至冒出了冷汗。
“你难道还打算起诉怪物?”露露冷笑,“人的法律不管非人,而且还有个疑罪从无在哪里挡着,你有证据链吗?”
“我不可能替你瞒着。”弗雷德的血液也开始往头上汇集,“不管怎么样,剥夺他人生命权都是违法的!你也是,她也是!如果每个人都用私刑社会不乱套了?”
露露扯开一个笑:“没看过福尔摩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法律无用私刑即合理?”
“但这是杀人!”弗雷德喘着粗气。
“没什么但是,弗雷德。”露露放下枪口,“还是你觉得十五年过去了,我还是那个在你的办公桌前面瑟瑟发抖的女孩?”
弗雷德瞪着露露的脸,鼻腔里说一秒一次的进气出气。他们挨得很近,近到他能看清露露脸上那两道细细的伤疤,一道竖在眼睛上,一道从她的嘴边划过,还有她高挺的鼻梁,上挑的凌厉眼尾。
弗雷德忽然就泄了气了。
他发现他才是困在过去的那一个。他以为的同舟共济的同伴早已撇开他跳下船,头也不回地走得更远,而他还抱着那辆生锈的船不肯撒手。他认为露露的行为出于愤怒,出于为家人报仇的冲动。
但是露露脸上始终没有表情,没有。她冷静得超乎弗雷德想象。
他被露露打发走,却又担心,于是在吉普赛人部落里绕了几圈之后,也跟着爬上了那座小山。还没走到印第安公墓,就听到一声炸响。他连忙跑过去,只看到一具头部被轰得血肉模糊的尸体,看衣服像是渔婆,而露露正在把猎枪收回吉他包。
那一瞬间,弗雷德,你在想什么?是怎么帮露露掩饰这起杀人案吗?是秉公执法把露露抓去警局关押吗?
弗雷德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在血管里,在耳边低沉快速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心脏。
他在恐惧露露,恐惧她那杆猎枪,恐惧她的杀伐果断,恐惧她火焰般的红发,能把整个伦尼克萨烧成灰的红。
他想起露露昨晚的话:“第一次碰上这种事的人基本都恨不得离所有有关的东西越远越好,不管是怪物还是处理怪物的人。”
弗雷德,这才是你的第一次。第一次看到怪物披上人皮,学着人类呼吸,学着人类走路,说话,生活;第一次意识到杀死他们和杀死人类的触感没有分别;第一次意识到同类和异类的边界开始模糊。
恭喜,你开始恐惧了。
恐惧才是面对世界的第一步。
他说不出话了。
而露露已经转过头,看向山下一片漆黑的吉普赛营地。十五年前,这片区域夜晚还能看到漂亮的篝火,孩子们围着篝火玩兔棋,女人们编着漂亮的彩绳,把草药茶和羊奶拿到空地上煮,男人们商量着明天去湖里捕多少鱼,去镇上再交换多少物资,鲜活地活在伦尼克萨人的印象之外。
十五年过去,伦尼克萨依旧能让她想起曾经的每一个细节。弗雷德与印第安人打的交道不多,布鲁恩那时候又太小,露露想,或许她真的成了特殊的那一个,成了唯一能不仅仅是记住印第安部落轮廓的那一个。
这片城镇与湖之间的空地填过印第安人,也填过吉普赛人,更久远的年代或许还填过什么别的东西。所有不被伦尼克萨接纳的都被填进这块小小的潮间带,等着被湖水的潮汐缓缓带回水里。这里是他们的家,却也不是他们的家。
所以,去点燃这片湖吧。
“好吧。”她终于再次开口,“我不要求你帮我,也不要求你不恐惧我。”她盯着山下那一条黑带,声音平静无波,“告诉我吉普赛部落里常驻有多少人,然后去问教区治安官要点人手,准备突袭湖上的那个岛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