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两人划起船顺着原路回去。露露一路上都握紧了枪杆，却一个人影也没看见，连归还小船的时候都没见什么怪异之处。她出言试探了两句，也完全看不出什么破绽。

　　露露于是懒得管这些。她赶走跟屁虫一样的弗雷德，叫他去弄点支援来——这会她又在乎起来警局还有四人一狗份的支援了。然后她轻车熟路地爬上了她家人墓碑所在的的那座山。渔婆站在她父母的墓碑前，好像在等她，又好像只是自己待着。

　　“你们吉普赛人在打什么算盘？”露露拔枪对着她的头。

　　渔婆转了过来，眼睛一眨也不眨，依然是那种故弄玄虚的缓慢语气：“我们只是遵循了命运的呼唤。”她身上的药草味非常浓重。

　　“那些东西和你们有没有关联？”

　　“露露，你是印第安人，是和我们一样不被白人接纳的人。而伦尼克萨是你的家乡，或早或晚，你都回来，这是必然的。”

　　“十五年前是不是你把那些怪物勾上岸的！”她有些失控地喊。

　　“但是吉普赛人和印第安人又不同。你们有自己的灵，湖水的灵，土地的灵。但我们是流浪的民族，黑人，白人，印第安人，黄人，我们不属于任何一方，诞生即受难。”渔婆似乎比划了一个祈祷的手势，“我们只能追寻命运。”

　　“你要说命运让你把那些东西送上岸杀了我全家是吗？”露露胸口剧烈地起伏，但手依然稳稳托着枪，“那你的命运有没有告诉你我会杀了你？我也杀了你全家怎么样？”

　　渔婆很有耐心，她的眼神落在露露身上堪称温柔，等着露露把她嘴里的话说完才会接着开口，好像完全不在乎露露的打断：“命运告诉我，你的愤怒会让整片伦尼克萨湖燃烧。但就像白人总会寻求上帝的指引，印第安人会寻求灵的指引一样，命运指引我这么做，于是我就这么做。”

　　露露从未想过原来自家的惨剧能够如此轻巧地被提及。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冲，耳朵发烫，身上却如坠冰窟。她把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才压住火气，冷笑一声，“命运的指引？你从哪里听来的，神谕？命运在你耳朵边上说的？啊？”

　　渔婆很平静地在瞄准镜里和露露对视：“我就是做梦梦到的，命运会通过梦来传达祂的旨意。”她顿了顿，“露露，你是伦尼克萨的孩子，印第安部落的灵扎根于此。这是你的家乡，你逃不开这片湖的。”

　　露露咬着牙。她努力地让脑子里沸腾的血慢慢冷却下来，不能冲动，不能急，别被她牵着鼻子走。她用力眨了眨眼，眼里飘进了什么凉丝丝的东西，是一片雪。天色渐暗，伦尼克萨下起了小雪。山崖底下的小镇早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沿着伦尼克萨湖的岸边小半圈，像是漂亮的镶金裙带。湖边却一丝亮光也没有，只有帐篷尖尖的、圆圆的、平平的顶，静默地横梗在伦尼克萨湖的波光粼粼和漂亮的镶金裙带之间，吞噬了所有的光。

　　“回家……对，回家。”她咀嚼着这两个字，酸涩的味道直抵舌根，“回他妈的家。”

　　渔婆只是平静地回望，连指尖都没有动一下，好像现在被枪口顶着脑袋的不是她，反而是露露。

　　“你们肯定有后手。”露露喃喃自语，“肯定有！如果你们的命运告诉你我会杀了所有人，那祂一定告诉过你们所有的牺牲都有意义，不然你为什么听祂去送死？”

　　“我不清楚。”渔婆淡淡地说，“我的确不清楚。我没有看到，或许有人会被垂青，但不是我。”

　　“人行于世，总要遵循某些准则。我们将准则寄托于客观的命运，那是我们道德与灵感的根。”

　　“……去你妈的。”露露骂了一句，狠狠扣下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