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离开后,公寓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那份签好字的协议像一块墓碑,立在冰冷的茶几上,宣告着陆清晏一切的终结。他没有动,甚至没有改变姿势,就那么仰靠在沙发里,望着天花板,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多余。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拉出一道移动的光斑,悄无声息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从清晨到正午,再到午后,陆清晏如同一尊被遗弃的雕塑,周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饥饿和干渴的感觉早已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冰冷和虚无。
“需要静养……”
律师的话在他空荡的脑海里回响。这四个字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浮木,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沉入疯狂的深渊。还活着,就好。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可能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协议上白纸黑字:“永远不得再接近”。秦屿不会给他任何机会,陆予珩……恐怕更不愿再见到他。
那他剩下的是什么?一座失去核心的商业帝国空壳?一堆冰冷的数字和文件?还有这间同样冰冷、毫无人气的公寓?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意味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嘴唇间逸出。他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因为长时间的静止而僵硬麻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镣铐。
他走到酒柜前,里面陈列着各种名贵的烈酒。他随手拿出一瓶,甚至没看标签,拧开瓶盖,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和空荡荡的胃部,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但他毫不在意,仿佛只有这种生理上的刺激,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一瓶见底,他又拿起另一瓶。酒精迅速涌入血液,却没有带来预期的麻痹,反而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一直试图封锁的记忆闸门。
那些关于陆予珩的画面,不再仅仅是冰冷监控里的影像或报复时的快感,而是掺杂了更多复杂、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因为高强度工作引发胃病住院时,陆予珩偷偷熬了粥,小心翼翼用保温桶装着送到公司,却因为怕打扰他,只在秘书处留下东西就走了。那碗粥,他当时看都没看就让人扔了。
他想起有一次他被商业对手设计,陷入短暂的低谷,那些平日巴结的人纷纷避而不见,只有陆予珩,那个被他一直轻视、伤害的堂弟,笨拙地试图动用自己微薄的人脉和零花钱想帮他,却只换来他更深的嘲讽和驱赶。
他甚至想起,在最后一次家族会议前,陆予珩似乎曾欲言又止地想对他说什么,眼神里带着一种他当时理解为怯懦和乞求,如今回想起来,却更像是……某种绝望前的最后挣扎?
为什么他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些?为什么他的眼睛里只看得到仇恨、利益和那扭曲的占有欲?
酒精放大了所有的情绪,悔恨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猛地将酒瓶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和残酒四溅。他抱着头,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身体沿着酒柜滑坐在地。
“予珩……予珩……”他一遍遍无意识地念叨着这个名字,不再是充满掌控欲的命令,而是充满了痛苦和迷茫的呓语。
他错了吗?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他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将仇恨转嫁到无辜的陆予珩身上,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却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冷酷无情的怪物。他以为的胜利和掌控,其实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指向自我的毁灭。
现在,他失去了一切,被困在这座用金钱堆砌的牢笼里,而那个他伤害至深的人,却在别处“静养”。这静养,是用他的放手换来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冰水般将他淹没。这孤独比顶层公寓的死寂更可怕,因为它源于内心的荒芜。他众叛亲离,连一个可以恨、可以争夺的目标都失去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窗边,猛地扯开了厚重的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窗外是车水马龙、生机勃勃的城市,而他却像一个被隔绝在玻璃另一侧的幽灵,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看到了楼下街道对面巨大的电子广告屏,上面正在播放陆氏集团旗下某个新产品的广告,光鲜亮丽,充满未来感。那曾是他的帝国,如今,即将易主。
一种尖锐的刺痛袭来。他失去了陆予珩,现在连陆氏也要失去了吗?那他陆清晏,还剩下什么?
不……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一股偏执的、近乎本能的挣扎从心底升起。就算失去了一切,他也不能让自己彻底消失。他需要做点什么,需要抓住点什么,来证明自己还存在。
他冲回客厅,像疯了一样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部被摔碎屏幕的旧手机。他尝试开机,屏幕碎裂成蛛网,但竟然亮了起来,显示出微弱的信号。
他颤抖着手,打开浏览器,开始疯狂地搜索一切与陆氏集团相关的信息。股价波动,董事会人事变动,项目进展……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任何与过去权力相关的浮木。
然而,越是查看,他的心越是沉入谷底。秦屿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更狠。协议刚刚签署,陆氏内部就已经开始悄然变天,他曾经的亲信被边缘化,一些关键项目被叫停或转向。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正在被迅速蚕食和替代。
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扔开手机,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就在这时,旧手机的屏幕突然亮起,一条推送新闻跳了出来——并非关于陆氏,而是一张狗仔偷拍的、像素不太清晰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家高档疗养院的花园,阳光很好。照片的主角是秦屿,他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人,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身上盖着薄毯,侧着脸,看不清楚面容,但那清瘦的轮廓和微低的头颈弧度……
陆清晏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冻结!
是陆予珩!
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但他绝不会认错!
秦屿微微弯腰,似乎在跟轮椅上的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阳光洒在两人身上,画面看起来……该死的平静和温馨!
陆清晏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刚刚升起的、那点关于自我反省和悔恨的情绪,在看到这张照片的瞬间,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黑暗的浪潮彻底吞没!
嫉妒!蚀骨灼心的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他在这里承受着地狱般的煎熬,而陆予珩却可以在别人的呵护下“静养”?凭什么秦屿可以那样理所当然地站在他身边,露出那种刺眼的笑容?
那些所谓的悔恨,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他根本就没变!他还是那个自私、占有欲爆棚的疯子!他无法忍受陆予珩离开他之后,过得更好,哪怕只是看起来!
一种新的、更加偏执的疯狂,在他眼底迅速凝聚。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签了协议,失去了陆氏,但他不能失去陆予珩!永远不能!
协议?那不过是一张纸!秦屿的威胁?他陆清晏什么时候真正怕过?!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酒精和情绪激动而踉跄了一下,但眼神却变得异常锐利和骇人。他走到那面被砸裂的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形容憔悴、双眼赤红、却燃烧着毁灭性火焰的自己。
“陆予珩……”他对着镜中的倒影,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你逃不掉的……永远都逃不掉。”
他拿出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找出一个几乎从未动用过的、属于灰色地带的联系人号码。他需要信息,需要力量,需要重新织一张网。
一场新的、更加危险的风暴,在他扭曲的内心开始酝酿。
而阳光下,疗养院花园里的陆予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拉紧了盖在腿上的薄毯。
秦屿察觉到了他的细微动作,俯身轻声问:“冷了吗?我们回去吧。”
陆予珩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那座繁华而冰冷的城市方向,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不安。
平静的假象之下,暗流再次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