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疗养院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在秦屿无微不至的照料和专业的心理疏导下，陆予珩身体上的伤痕逐渐愈合，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开始能在花园里散步更久，偶尔甚至会对着湖面发呆，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虽然那深处依旧藏着难以触及的疲惫。

但秦屿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陆予珩变得异常安静，甚至可说是温顺。他对秦屿的安排从不提出异议，吃药、复健、休息，都配合得恰到好处。他依旧会礼貌地道谢，但那种客气里带着一种疏离感，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膜。

更让秦屿心头沉重的是，陆予珩似乎……遗忘了一些事情。

不是全部。他记得自己是陆予珩，记得秦屿是他的发小，记得一些模糊的童年片段，甚至记得陆家老宅的大致样子。但他对近几年的记忆，尤其是关于陆清晏的一切，变得支离破碎，如同被浓雾笼罩。

当秦屿试探性地提起“陆清晏”这个名字时，陆予珩会露出茫然的神情，然后轻轻蹙眉，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最终却只是摇摇头，低声说：“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个很遥远的人。”

医生给出的解释是，极度的精神创伤有时会导致选择性失忆，这是一种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将无法承受的痛苦记忆封存起来。

秦屿松了口气，却又涌起更深的忧虑。遗忘痛苦或许是好事，但那段记忆里，是否也封存着陆予珩真实的情绪和完整的自我？而且，这遗忘是永久的，还是如同一颗定时炸弹？

他不敢深想，只能更加小心地守护着这片脆弱的平静。

***

与此同时，那座冰冷的公寓里，陆清晏在短暂的颓废和酒精麻痹后，一种新的、更加阴暗的偏执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他无法接受陆予珩在别人身边获得平静，哪怕这平静是他亲手摧毁后由别人重建的。

那张偷拍的、陆予珩坐在轮椅上与秦屿在一起的模糊照片，成了日夜灼烧他心脏的烙铁。嫉妒和占有欲啃噬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协议？承诺？在扭曲的执念面前，不过是可以随意撕毁的废纸。

他动用了隐藏的最后人脉和资源，像幽灵一样开始搜集关于疗养院的一切信息。安保漏洞、人员排班、甚至医疗记录……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重新开始织网，只是这次的目标，不再是摧毁，而是……“回收”和“重塑”。

他了解到陆予珩记忆受损的情况。起初是暴怒，认为这是陆予珩为了彻底摆脱他而装的。但更多的信息证实，这似乎是创伤后的真实反应。

一个疯狂而歹毒的计划，逐渐在他脑中成型。

既然陆予珩忘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给他一段“新”的记忆？一段由他陆清晏亲手书写，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过去”？

这个念头让他兴奋得浑身战栗。对，就是这样！他要抹去秦屿的存在，抹去那些不愉快的“误会”，他要让陆予珩的世界里，只剩下他陆清晏，一个……“深爱”着他、却因为“不得已的苦衷”而暂时分离的哥哥。

他开始精心策划。他找到了一个因财务漏洞而被他掌控的把柄的心理医生，又通过隐秘渠道物色了与疗养院内部有关联的、能被收买的工作人员。他编写了详细的“剧本”，篡改医疗记录，伪造“证据”，甚至准备了所谓的“定情信物”。

他要给陆予珩打造一个完美的“楚门的世界”。

机会终于在一个月后到来。秦屿因重要的家族事务必须离开两天，尽管安排了加倍的人手看护，但百密一疏，陆清晏安插的内应还是找到了可乘之机——一个雨夜，利用电路检修制造短暂的混乱和监控盲区。

陆清晏像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疗养院。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避开了所有巡逻，如同回到自己领地般，径直来到了陆予珩的病房外。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夜灯，陆予珩已经睡了，呼吸平稳。月光透过纱帘，在他安静的睡颜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他看起来那么无害，那么纯净，仿佛从未经历过那些肮脏和痛苦。

陆清晏站在床边，贪婪地凝视着这张脸，心脏因为激动和一种扭曲的爱意而剧烈跳动。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过陆予珩的额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变态温柔。

“予珩……”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我来了。别怕，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陆予珩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蹙了蹙眉，但没有醒来。

陆清晏不再犹豫，他用事先准备好的、含有镇静剂的湿巾轻轻捂住陆予珩的口鼻片刻，确保他不会中途惊醒反抗。然后，他用一张厚厚的毯子将他裹紧，打横抱起，如同窃取了一件稀世珍宝，迅速消失在雨夜之中。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当秦屿第二天匆忙赶回时，面对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病房和一群惶惶不安的保镖。疗养院的监控在那段时间诡异地失灵，所有线索都指向一场精心策划的、无从追查的失踪。

秦屿站在空床前，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低估了陆清晏的疯狂，也高估了法律和协议对那个疯子的约束力。

一场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窒息的囚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拉开了序幕。

***

陆予珩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不是疗养院那种洁净却单调的房间，而是一间布置得极其……用心的卧室。风格复古奢华，每一处细节都透着昂贵的品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木质香气。

他茫然地坐起身，身体还有些无力，但记忆却一片混沌。他只记得自己在疗养院睡觉，然后……然后就到了这里？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逆着光，他看不清来人的脸，但一种莫名的心悸感让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人走近，在床边坐下，光线照亮了他的面容——英俊，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深沉和忧郁。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愧疚，还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予珩，你醒了？”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予珩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这个人……是谁？为什么感觉那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我……这是哪里？你是谁？”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痛楚”，他伸出手，想要碰触陆予珩的脸，但在即将触及时又克制地停下，仿佛怕惊扰了他。

“我是清晏，陆清晏，你的……”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沉痛的温柔，“你的哥哥，也是你的……爱人。”

“爱人？”陆予珩彻底愣住了。哥哥？他好像是有个哥哥……但爱人？这段关系像天方夜谭一样冲击着他混乱的记忆。

“看来，那次意外对你的记忆损伤比医生预想的还要严重。”陆清晏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怜惜和自责，“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被卷入那些商业纠纷，还受了伤，失去了大部分记忆。”

他拿起床头柜上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是一张经过高超技术合成的“旧照片”——照片上，年轻的陆清晏和陆予珩亲密地靠在一起，笑容灿烂，背景是陆家老宅的花园，看起来无比和谐恩爱。

“你看，这是我们以前。”陆清晏指着照片，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深爱。只是……家族里有些人不能接受我们的关系，一直从中作梗，甚至制造了那场‘意外’，想分开我们。”

陆予珩看着那张“照片”，大脑嗡嗡作响。照片上的两个人看起来确实很幸福，那种亲昵不似作假。可是……为什么他一点真实的感觉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空白。

“那……秦屿呢？”他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有些分量。

陆清晏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阴鸷，但很快被更深的“痛苦”取代：“秦屿……他确实是我们小时候的朋友。但是予珩，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他一直对你有不该有的想法，这次的事情，我怀疑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他趁你失忆，把你藏在疗养院，就是想离间我们。”

陆予珩困惑地皱紧了眉。秦屿……是坏人？可是记忆中那个温和守护的身影，似乎与“坏人”这个词格格不入。

“别想了，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陆清晏适时地阻止了他的思考，轻轻握住他的手，动作极其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现在你回到我身边了，这就够了。我会保护好你，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们会慢慢找回以前的记忆，好吗？”

他的眼神是那样专注，那样深情，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呵护，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陆予珩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听着他低沉温柔的话语，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混乱的大脑像是被裹进了一团温暖的棉花里，无力思考，也无法挣脱。

哥哥……爱人……被破坏的感情……不怀好意的外人……

这些信息碎片强行塞入他空白的记忆里，拼凑出一个看似合理却漏洞百出的故事。

他迟疑着，最终，在那双充满“爱意”的注视下，极其缓慢地、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陆清晏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得逞的弧度。

洗脑，开始了。

阳光透过华丽的窗棂照进房间，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虚假温馨。真正的噩梦，以最温柔的方式，降临在毫无防备的陆予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