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尽头的光亮像块被水泡透的宣纸,朦胧中透着诡异的绯红。旻川迈出最后一步时,脚底踩碎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边缘刻着模糊的“光绪元宝”字样。
空气里飘着烧纸和檀香混合的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紧。眼前不是预想中燃烧的礼堂,而是条狭窄的巷子,两侧是青砖灰瓦的老房子,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像凝固的血。巷口挂着两盏白纸灯笼,烛火在里面明明灭灭,照亮灯笼上用墨汁画的人脸——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这是……哪?”迟岸的声音压得极低,她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折叠刀,却摸了个空。身上的校服变成了粗布褂子,口袋里只有半截蜡烛和一盒火柴,“我们的东西呢?”
霁云舟的情况也一样,眼镜换成了副缺腿的老花镜,手里攥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墨迹还没干。“这是‘回魂纸’,中式丧葬里用来引魂的。”他扶了扶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凝重,“我们好像回到了第一场游戏,但场景被重构了。”
旻川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握着一枚铜铃铛,铃铛上缠着红线,轻轻一碰就发出“叮铃”的脆响,声音却像指甲刮过玻璃,让人头皮发麻。手腕上的印记不再是兔子形状,变成了个黑色的“奠”字,边缘还在微微发烫。
巷子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用棍子敲鼓。声音来自巷子深处,每敲一下,两侧房子的门就吱呀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有人吗?”一个清脆的少年音在前方响起,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
旻川三人对视一眼,循声走去。巷子中段的槐树下,站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穿着不合身的探险服,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正踮着脚往一扇虚掩的门里张望。他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皮肤白得像宣纸,眼睛又大又亮,像藏着两颗好奇的星星——正是许莫。
“你也是玩家?”迟岸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友善些。
许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手里还攥着个小巧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打转。“你们是谁?”他警惕地后退半步,背包上挂着的骷髅头挂坠晃了晃,“这地方好诡异,我的罗盘完全失灵了,GPS也没信号。”
“我们和你一样,莫名其妙到了这里。”旻川晃了晃手里的铜铃铛,“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许莫的注意力立刻被铃铛吸引,眼睛亮了亮:“这是‘纸人巷’啊!我在一本旧民俗志里看到过,传说清末的时候,这里是做纸扎生意的聚集地,后来一场瘟疫,整条巷子的人都死光了,晚上会听到有人哭着要‘替身’。”他从背包里掏出本泛黄的笔记本,飞快地翻着,“你们看,书上还画着这里的布局,和现在一模一样!”
笔记本上的插画线条扭曲,画着巷子两侧的房子里挤满了纸人,个个面目狰狞,手里都拿着剪刀。画的右下角,用红墨水写着一行小字:“三更鼓响,纸人换魂,无替身者,永困此巷。”
“咚——”第二声鼓响传来,比刚才更近了。
许莫突然指着旻川的手腕:“你的印记!是‘奠’字!民俗志里说,被选中当‘替身’的人,身上会有这个标记!”他的语气带着探险发现的兴奋,完全没意识到危险,“书上说,要在三更之前,找到五样‘镇物’,分别是……”
他的话没说完,旁边那扇虚掩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全开了。门后一片漆黑,只能看到无数双白色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来,像是挂在墙上的纸人手臂,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
“哇!真的有纸人!”许莫眼睛更亮了,竟然想往前走,被迟岸一把拉住。
“别乱动!”迟岸的声音发紧,她看到那些纸人手心里,都画着和灯笼上一样的无眼人脸,“这些不是普通的纸人。”
黑暗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人”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身形瘦高,脸是用白纸糊的,五官画得极其粗糙,嘴角却咧到耳根,露出诡异的笑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刀刃上沾着银白色的纸浆,像凝固的唾沫。
“客官,要点纸人吗?”纸人开口了,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新做的,有鼻子有眼,还会笑呢。”
许莫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这次他终于感觉到了害怕,往迟岸身后缩了缩:“它……它会说话!”
“它是NPC。”霁云舟捡起笔记本,快速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朱砂画着五个符号,旁边标着字,“镇物是:墨斗线、桃木钉、糯米、黑狗血、铜钱剑。”
纸人突然举起剪刀,朝着许莫的方向比划了一下:“小娃娃细皮嫩肉的,做替身最合适了。”它的纸脸转向旻川,空洞的眼眶“盯”着他手腕的“奠”字,“你是第一个,三更鼓响,就换你。”
说完,它转身退回黑暗,门“砰”地关上,只留下门板上贴着的黄符,在风里簌簌发抖。
“第一个?”旻川握紧铜铃铛,“意思是,还有其他被标记的人?”
“咚——”第三声鼓响,这次就在巷子尽头。一个穿着寿衣的老婆婆拄着拐杖,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她的脸皱得像颗干核桃,眼睛浑浊不堪,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五个黑色的瓦罐。
“娃娃们,来领‘口粮’咯。”老婆婆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吃了我的米,就当我的替……咳咳……当我的客人。”
许莫突然“咦”了一声,指着老婆婆的脚:“她没影子!”
月光从巷子上方的缝隙里漏下来,明明照亮了所有人的影子,唯独老婆婆脚下空空如也。托盘里的瓦罐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其中一个罐口,露出半截白色的东西,像是纸人的手指。
“这是引魂的‘替身罐’。”霁云舟拉着许莫后退,“不能碰,碰了就会被纸人盯上。”
老婆婆似乎没听到,只是机械地往前走,拐杖点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和鼓声莫名地合拍。当她走到那棵槐树下时,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旻川:“你哥哥……让我问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他给你扎的纸兔子?”
旻川浑身一僵。小时候旻纪确实给他扎过纸兔子,用竹篾做骨架,糊上白纸,眼睛是用红墨水点的。后来那只纸兔子被他不小心烧了,旻纪还安慰他说:“烧了好,纸人成精,留着不安全。”
“你认识我哥哥?”旻川追问,老婆婆却已经走过他们身边,拄着拐杖,慢慢消失在巷子深处,只留下一句飘在风里的话:“墨斗线在扎纸铺,小心里面的‘老板娘’。”
“扎纸铺?”许莫立刻在笔记本上翻找,“找到了!在巷子尽头,鼓响的地方!”
四人往巷子深处走,两侧的房子越来越破旧,墙头上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草丛里隐约能看到几个歪斜的纸人,有的缺了头,有的断了腿,在风里摇摇晃晃,像在向他们招手。
路过一家挂着“棺材铺”牌匾的老店时,门板突然被从里面撞开,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纸人跌了出来,正好摔在许莫脚边。纸人的脸是用红纸糊的,嘴唇涂得血红,眼睛却用黑墨涂成了两个窟窿,胸口插着一把桃木钉,钉帽上沾着暗红色的粘稠物。
许莫吓得差点叫出声,捂住嘴才没发出声音。那纸人却突然动了动,红纸脸转向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笑。
“别对视!”迟岸一把将许莫拽开,捡起地上的桃木钉,“这是第二个镇物!”桃木钉入手冰凉,上面的粘稠物闻起来像陈年的墨汁。
纸人失去桃木钉,突然瘫软下去,变成一滩散落的竹篾和红纸,只有那双黑墨眼睛,还死死地“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巷子尽头果然有间扎纸铺,门口挂着“李记扎纸”的幌子,已经褪色成灰黄色。铺子里亮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能看到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纸人,有穿官服的,有穿嫁衣的,还有几个小孩模样的,个个面目逼真,眼睛却都是黑墨涂的窟窿。
一个穿着蓝布围裙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灯下扎纸人。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根银簪固定着,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竹篾和纸张之间,动作快得像在飞。
“老板娘?”旻川试探着喊了一声,铜铃铛在手里微微发烫。
女人没有回头,只是慢悠悠地说:“要什么样的纸人?童男童女还是寿衣官?我这的纸人,能笑能哭,还能替人去死呢。”她的声音很柔,却带着说不出的阴冷。
许莫好奇地探头往里看,突然指着女人的影子:“她的影子……是纸做的!”
油灯的光线下,女人投在墙上的影子,轮廓是纸人的形状,手里拿着的不是竹篾,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剪刀。
“墨斗线应该在她那。”霁云舟压低声音,“小心她的剪刀。”
迟岸握紧桃木钉,慢慢绕到女人侧面。女人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专注地扎着手里的纸人。那是个和旻川差不多高的纸人,穿着和他一样的粗布褂子,脸上还没画五官,只是用铅笔淡淡地勾了个轮廓,像极了他的脸。
“做好了,这个替身,很像你呢。”女人突然转过头,她的脸竟然也是纸糊的,五官精致,却毫无生气,嘴角同样咧到耳根,“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
她手里的剪刀“咔嚓”一声合上,朝着旻川的脖子剪过来。迟岸眼疾手快,将桃木钉猛地钉向女人的纸脸!
“嗤——”桃木钉穿透纸脸,冒出阵阵黑烟。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开始扭曲,纸皮剥落,露出里面的竹篾骨架。墙上挂着的纸人也纷纷活了过来,伸出纸手,朝着他们抓来。
“快找墨斗线!”霁云舟大喊着,推开扑过来的纸人小孩。
许莫眼尖,看到墙角的柜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墨斗,线轴上缠着浸过墨汁的红线。他冲过去一把抓起墨斗,红线“唰”地抽出,正好缠住一个扑过来的嫁衣纸人。纸人碰到红线,立刻冒出黑烟,瘫软下去。
“有用!”许莫兴奋地挥舞着墨斗线,逼退了几个纸人。
旻川趁机踹倒还在挣扎的老板娘纸人,发现它的竹篾骨架里,藏着一个小小的瓦罐,和老婆婆托盘里的一模一样。罐口塞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三更天,鼓声响,替身齐,方可离。”
“咚——”第四声鼓响,比前三声都要响亮,震得人耳朵发疼。巷子两侧的房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开门声,无数纸人从里面走出来,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像是在参加一场诡异的游行。
“我们得赶紧找到剩下的镇物!”迟岸看着越来越多的纸人,额角渗出冷汗,“糯米、黑狗血、铜钱剑,民俗志上有没有说在哪?”
许莫飞快地翻着笔记本:“糯米在米铺,黑狗血在屠户家,铜钱剑……在祠堂!”他指着巷子另一头,“米铺就在棺材铺旁边!”
四人趁着纸人游行的空档,朝着米铺跑去。路过棺材铺时,里面突然传出“砰砰”的撞棺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棺材里出来。许莫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口黑漆棺材的盖子被推开一条缝,里面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指甲又尖又长,抓在棺沿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别看!”旻川捂住他的眼睛,拉着他往前跑。铜铃铛在手里剧烈震动,仿佛在预警着什么。
米铺的门虚掩着,里面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墙角堆着几个米缸,其中一个缸口敞开着,里面的糯米已经发黑,上面爬满了白色的虫子。米缸旁边,站着一个稻草人,穿着破烂的蓑衣,手里拿着个空麻袋,麻袋上绣着个“米”字。
“这是米铺的NPC?”迟岸警惕地走近,稻草人突然转过身,它的脑袋是个南瓜,上面用红漆画着眼睛和嘴巴——和礼堂里的稻草兔子一模一样!
“要米吗?”南瓜头发出沙哑的声音,举起麻袋,“新米,刚从地里收的,还热乎着呢。”麻袋里倒出来的不是糯米,而是一堆白色的纸人手指,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是它!”旻川认出这个南瓜头,正是第四关里见过的稻草兔子的变体,“它怕火!”
许莫立刻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和旻川之前用的那个一模一样。他按下打火机,火苗“噌”地窜起,南瓜头果然往后退了退,麻袋掉在地上,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小袋糯米,用红布包着,还没发霉。
“糯米在那!”许莫刚想去拿,南瓜头突然举起蓑衣,朝着火苗挥过来,试图把火扑灭。迟岸见状,立刻将桃木钉扔过去,正中南瓜头的红漆眼睛!
南瓜头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开始燃烧起来,很快就变成一堆焦黑的灰烬。旻川趁机捡起那袋糯米,红布上绣着个小小的“奠”字,和他手腕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还差两样!”霁云舟看了眼天色,月亮已经爬到头顶,“三更快到了!”
屠户家就在扎纸铺隔壁,门口挂着几串发黑的肉干,像某种动物的内脏。院子里拴着一只黑色的狗,却一动不动,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人活活吓死的。狗旁边的木盆里,盛着半盆黑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重的腥味——正是黑狗血。
“这狗……”许莫看着那只死狗,脸色有些发白,“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死的。”
院子角落里,堆着几个巨大的肉案,上面沾着暗红色的污渍,苍蝇嗡嗡地在上面盘旋。其中一个肉案下,露出半截青布裤腿,像是有人躲在下面。
“谁在那?”迟岸捡起一根木棍,慢慢走过去。
肉案下的人动了动,慢慢爬了出来——是个穿着屠户衣服的男人,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指着院子里的死狗:“它……它看到了‘白无常’……穿着白衣服,没有脸……”
“白无常?”霁云舟皱起眉头,“中式恐怖里的勾魂使者,通常是黑白无常一起出现,这里怎么只有白无常?”
男人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迟岸的身后:“它……它来了!”
迟岸猛地回头,只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身形瘦高,脸被一块白布遮住,只露出两只没有瞳孔的眼睛,手里拿着一根哭丧棒,棒头缠着白色的纸钱。
“是纸人变的白无常!”许莫吓得躲到霁云舟身后,“民俗志上说,它会勾走看到它脸的人的魂!”
白无常举起哭丧棒,朝着男人的方向一指。男人突然尖叫起来,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往白无常的方向飘去。
“用黑狗血!”旻川想起镇物的作用,抓起木盆里的黑狗血,朝着白无常泼过去!
黑狗血落在白布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白布迅速变黑、腐烂,露出下面的纸人脸。白无常发出刺耳的尖叫,转身就跑,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
被拉扯的男人突然摔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指着木盆里的黑狗血:“快……快拿走……这是唯一能挡它的东西……”
迟岸赶紧将黑狗血装进随身的小瓶子里,四人不敢久留,立刻朝着祠堂的方向跑去。
祠堂是整条巷子最气派的建筑,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眼睛却被人用红纸贴住了。祠堂里阴森森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牌位,上面写着“纸人巷列祖列宗之位”,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根香,香灰笔直地竖着,没有一丝倾斜。
牌位旁边的架子上,挂着一把用铜钱串成的剑,剑穗是红色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晃动——正是最后一样镇物,铜钱剑。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