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室的墙壁突然像融化的蜡，流淌出粘稠的灰黑色液体，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墙上的钟表开始扭曲，指针变成细长的触须，表盘渗出暗红色的粘液，滴落在地时发出“滋滋”的声响，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
“这是……”霁云舟扶了扶眼镜，镜片上突然映出无数跳跃的像素点，像老旧电视信号中断时的雪花，“现实在崩塌。”
旻川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缝间渗出淡蓝色的光粒，像破碎的星尘。他想起昨天在学校走廊碰到的班长，对方笑着打招呼时，嘴角的弧度僵硬得像用圆规画出来的，眼睛里闪过一串二进制代码。当时只觉得诡异，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人，是一串没有灵魂的数据。
“这个世界早就死了。”旻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不知何时走到了铁架顶端，白大褂在流动的灰黑色液体里飘拂，像朵濒死的白菊。他的脖颈处发出“咔哒”的脆响，皮肤像纸一样裂开，露出里面闪烁的电路和屏幕光。
当他抬起头时，旻川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旻纪的脑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老式CRT电视机，屏幕泛着幽绿的光，上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屏幕里没有画面，只有不断滚动的雪花噪点，偶尔闪过几帧破碎的影像——十年前的火灾，童谣比赛的舞台，苏乔穿着兔子装的笑脸。电视机的底座和他的脖颈完美融合，线路像血管一样缠绕在锁骨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哥哥……”旻川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铁架上，玻璃罐里的组织在液体里疯狂扭动，撞得罐壁“咚咚”作响。这不是幻觉，那个从小带他长大的哥哥，此刻顶着一颗电视机脑袋，像个从噩梦深处爬出来的造物。
“只是分身而已。”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突然凝聚成旻纪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真正的我，在更深处。你们现在看到的，是这个‘游戏世界’赋予NPC的形态。”
“NPC？”迟岸挣扎着想要挣脱绳子，铁架却像活物一样收缩，勒得她肩膀生疼，“我们也是NPC？”
“不。”电视机屏幕转向她，雪花里闪过她小时候练武的画面，“你们是‘玩家’，是从现实世界掉进来的意识体。这个世界是用十年前的记忆碎片和数据垃圾拼凑的，像堆腐烂的积木。”
话音刚落，维修室的门被猛地撞开。苏乔站在门口，身形比刚才高大了许多，白大褂被撑得裂开，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机械骨架。而她的脑袋，变成了一台黑色的胶片机，镜头对准他们，快门不断“咔嚓”作响，每响一次，空气中就多出一张透明的胶片，上面印着他们此刻的表情——惊恐、愤怒、茫然。
“妈妈说……玩家要听话。”胶片机里传出苏乔的声音，带着齿轮转动的摩擦声。她举起手臂，机械关节弹出三根金属杆，杆头是尖锐的镜头，像三只黑洞洞的眼睛，“不听话的玩家，要被‘拍照’存档哦。”
“苏乔！”电视机屏幕发出刺眼的白光，“别伤他们。”
胶片机的镜头顿了顿，似乎在“犹豫”。快门再次响起，这次的胶片上，是旻纪顶着电视机脑袋的样子，旁边依偎着相机脑袋的苏乔，背景是燃烧的礼堂。胶片飘落时，化作无数像素点，消散在灰黑色的液体里。
旻川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相册，里面存着从小到大和旻纪的合照。昨天翻看时，发现所有照片里的旻纪都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光影，只有他自己的脸清晰可见。当时以为是手机故障，现在才明白——那是数据开始崩坏的征兆。
“为什么要做这些？”旻川的声音在颤抖，他看着电视机脑袋的旻纪，努力从雪花噪点里寻找熟悉的影子，“如果这只是个拼凑的世界，为什么要让我们经历这些关卡？”
“为了筛选出能‘醒来’的意识。”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突然变成流动的文字，是研究所的实验日志：
【实验体73号：意识与机械融合度98%，出现自我认知障碍，将记忆碎片构建为游戏世界，NPC形态为“电视机”，象征对“真实”的执念。】
【实验体74号：意识与机械融合度95%，认知锚点为“旻纪”，NPC形态为“相机”，象征对“记录”的偏执。】
【玩家旻川：意识纯度87%，与世界核心存在强连接，为潜在的“破局者”。】
文字消失的瞬间，玻璃罐里的组织突然炸开，灰黑色的粘液溅满墙壁，在上面勾勒出巨大的章鱼触须图案，吸盘里嵌着无数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们。克苏鲁的符号在天花板上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正从维度的缝隙里窥探。
“这是世界的‘底层代码’。”电视机屏幕转向那些触须，“是腐烂记忆的具象化。十年前的火灾里，有太多意识没来得及消散，被困在了数据垃圾里，慢慢融合成了这东西。”
迟岸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所以我们不是在玩游戏，是在帮你清理垃圾？”她猛地发力，肩膀上的皮肤被铁架磨破，渗出血珠，滴落在灰黑色的液体里，竟发出“滋滋”的响声，“我的血……能腐蚀这玩意儿！”
“玩家的意识体血液，对数据垃圾有净化作用。”电视机屏幕解释道，雪花里闪过迟岸的资料，“你父亲是消防员，十年前死于火灾救援，你的意识里残留着‘灭火’的执念，所以血液有腐蚀性。”
“霁云舟呢？”旻川看向一直沉默的同伴，他正蹲在地上，用手指蘸着灰黑色的液体，在地面画着复杂的符号，那些符号发出淡金色的光，暂时逼退了蔓延的触须。
“他的祖父是钟表匠，负责维护研究所的时间装置。”电视机屏幕转向霁云舟，“他的意识里有‘修复’的代码，能暂时稳定世界的崩塌。”
所有人的特质，都和十年前的那场灾难有关。旻川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缝间的蓝光越来越亮，他想起自己总是做的那个梦——梦里他站在火灾现场，怀里抱着个滚烫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只知道必须保护好它。
“那我呢？”他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的执念是什么？”
电视机屏幕突然暗了下去，维修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苏乔的相机快门还在“咔嚓”作响，胶片不断飘落，上面的影像越来越清晰——是他和旻纪小时候的画面，哥哥背着他走过积水的小巷，两人分吃一块烤红薯，在研究所的后院偷偷埋下装着秘密的铁盒。
“你的执念……是‘相信’。”电视机屏幕重新亮起，雪花里映出旻川的脸，“你一直相信我是好哥哥，相信这个世界是真实的，相信一切还有救。这种相信，让你成了这个世界最稳定的‘锚点’，也成了……最危险的变量。”
苏乔突然尖叫起来，相机镜头对准旻川，快门疯狂按下。无数胶片像潮水般涌来，上面的影像开始扭曲——火灾里的旻纪没有救他，而是抱着苏乔转身离去；研究所的实验室里，他躺在手术台上，旻纪拿着手术刀朝他走来；礼堂的铁架上，挂着的不是钥匙，而是他自己的骨架。
“假的……这些都是假的！”旻川捂住眼睛，那些影像却像病毒一样钻进脑海，和他真实的记忆搅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梦哪是现实。他对旻纪的依赖，此刻变成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割着他的意识。
“小川！”迟岸的声音穿透混乱，“别信那些数据！想想我们一起闯过的关！”
霁云舟画的符号突然发出强光，灰黑色的液体开始蒸发，触须图案发出痛苦的嘶吼。“世界的崩塌速度在加快！”他大喊着扔过来一把刀，“割断绳子！我们必须找到‘核心’！”
旻川接住刀，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向电视机脑袋的旻纪，对方始终静静地“站”在铁架顶端，屏幕上的雪花温柔得像场迟来的雪。他又看向相机脑袋的苏乔，她的镜头虽然还对着他，快门却不再响动，仿佛在等待他的选择。
十年的记忆，虚假的世界，NPC的真相，玩家的使命……无数碎片在脑海里旋转，最终定格成一个画面——小时候他发烧，旻纪背着他走在深夜的巷子里，哥哥的后背很瘦弱，却稳得像座山。当时他问：“哥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旻纪说：“会的，小川。就算世界变成碎片，我也会把你捡起来，重新拼好。”
原来那句话，早就预言了现在。
旻川握紧手里的刀，转身砍向迟岸手腕上的绳子。铁架发出痛苦的尖叫，收缩的力度却在减弱。“核心在哪？”他问，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电视机屏幕指向维修室的地板：“在下面，十年前的礼堂地基里，埋着这个世界的‘心脏’——用所有死者的意识和数据融合成的‘源质’。”
“我们要毁了它？”迟岸揉着被勒红的手腕，活动了一下肩膀。
“不。”旻川看向屏幕里的雪花，“我们要‘唤醒’它。”
他想起那些玻璃罐里的组织，想起苏乔相机里的胶片，想起墙壁上的触须——那些不是垃圾，是没来得及说再见的记忆。这个腐烂的世界，是旻纪用执念为它们建造的坟墓，也是牢笼。
苏乔突然走上前，相机镜头碰了碰他的手背。快门“咔嚓”一响，这次的胶片上，是完整的他们三人，背景是阳光明媚的校园，没有火灾，没有实验，只有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笑得一脸灿烂。
“妈妈说……这是‘好结局’。”胶片机里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是……好结局里，没有我和妈妈。”
电视机屏幕闪烁了一下，线路发出微弱的火花。“苏乔。”旻纪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玩家有选择的权利。”
旻川拿起那张胶片，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不像其他胶片那样冰冷。他突然明白，这个世界虽然腐烂，却藏着所有人的遗憾。而他们这些“玩家”，不是来毁灭的，是来告别。
“好结局里，会有你们。”旻川把胶片塞进苏乔的相机里，“我们一起去找‘源质’，让所有人都有说再见的机会。”
胶片机的镜头闪了闪，像是在“点头”。她转身走向维修室的角落，机械手臂掀开一块松动的地板，露出下面黑漆漆的通道，里面传来隐约的童谣声，调子和礼堂里的一模一样。
电视机屏幕转向他们，雪花里最后一次闪过影像——真正的旻纪躺在营养舱里，浑身插满管子，脑袋上连接着无数线路，旁边的屏幕显示着“意识同步率99%”。
“快去吧。”电流的杂音越来越重，“世界的时间不多了。”
通道里的童谣声越来越清晰，灰黑色的液体已经漫到脚踝，带着刺骨的寒意。旻川、迟岸、霁云舟，还有相机脑袋的苏乔，依次走进通道。身后，电视机脑袋的旻纪站在铁架顶端，屏幕的光芒越来越暗，线路一根根断裂，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旻川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突然组成了旻纪真正的笑脸，温和得像小时候一样。
“小川，别怕。”
通道尽头，是燃烧的礼堂。无数像素点在空中飞舞，像场盛大的烟火。而在舞台中央，那颗由记忆和数据组成的“源质”，正跳动着，像颗破碎的心脏，等待着被唤醒，或者……被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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