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川的指尖在手腕内侧反复摩挲,那里的淡红色印记已经变得很淡,像快要褪去的淤青。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晚自习的下课铃刚响过,走廊里挤满了喧闹的学生,但高二(三)班的教室里却异常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没人提起昨天下午的事。
就像一场集体失忆。黑板恢复了正常,墙上的时钟稳步走向九点,掉在地上的玻璃碎片被打扫干净,连那个被划破的窗帘都换了新的。三十八个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偶尔有人会下意识地看向天花板,或者突然攥紧手里的笔。
“喂,发什么呆呢?”一只手突然拍在旻川的后背上,力道不轻。
旻川回头,看见迟岸背着半旧的帆布包,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印着乐队logo的黑色T恤。她的头发剪得很短,碎发遮住眉骨,眼神亮得像淬了光的刀,“走了,老地方练拳。”
迟岸是旻川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住在同一个老旧小区。她爸是开武馆的,可惜馆没开几年就意外去世了,留下一屋子的拳谱和一个脾气比石头还硬的女儿。旻川见过她最疯的样子,是初三那年有人堵在校门口抢她的零花钱,她把三个男生打进了医院,自己胳膊脱臼了还笑着说“手感不错”。
“今天不去了。”旻川把试卷塞进书包,“有点事。”
“事?”迟岸挑眉,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腕,“跟这玩意儿有关?”
旻川心里一紧。他从没跟迟岸提过那个印记,但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了。
“你也有?”他问。
迟岸嗤笑一声,撸起校服袖子,白皙的手腕内侧,赫然印着一个和旻川一模一样的淡红色印记,指针同样指向零。“昨天下午那出戏,你当我瞎了?”她收起袖子,语气沉了下来,“那个雾蒙蒙的玩意儿,还有黑板上的字,还有……霁云舟那小子手里的刀。”
她提到霁云舟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旻川没说话,背起书包往外走。迟岸跟在他身边,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突然开始闪烁,红色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像某种暗号。
“倒计时说24小时后开启下一关,”迟岸的声音压得很低,“现在还有多久?”
旻川看了眼手表:“还有17小时。”
“你觉得下一关会是什么样?”
“不知道。”旻川想起昨天那个雾状人形,还有霁云舟冷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神,“但肯定不会比上次轻松。”
两人走出教学楼,晚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校门口的路灯忽明忽暗,光线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是被惊扰的萤火虫。平时这个时间总会在校门口等着接学生的家长们,今天却一个都没看见,整条街安静得不像话。
“有点不对劲。”迟岸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听着什么,“你听。”
旻川屏住呼吸。风声里夹杂着一种极轻微的声音,像是……齿轮转动的咔嗒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
他猛地抬头,看见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上,不知何时挂了一个巨大的钟表。表盘是暗金色的,指针是锈迹斑斑的铁针,正以一种诡异的速度顺时针转动,而表盘上的数字却不是1到12,而是用罗马数字刻着0到11,每个数字旁边都画着一个小小的骷髅头。
“那东西什么时候有的?”迟岸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旻川摇头。他每天放学都会经过这棵树,早上来的时候还明明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鸟窝。
咔嗒——咔嗒——
齿轮声越来越响,那个巨大的钟表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表盘中央弹出一个黑色的匣子,匣子里放着三张白色的卡片,像在等待被人取走。
“去看看?”迟岸看向旻川。
旻川点头。两人刚往前走了两步,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别碰那个匣子。”
霁云舟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校服穿得依旧整齐,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站在路灯的阴影里,半边脸隐在黑暗中。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黑色匣子上,眉头微蹙,“那是触发器。”
“触发器?”迟岸挑眉,“什么意思?”
“就像游戏里的开始按钮。”霁云舟往前走了两步,路灯的光线照亮他的眼睛,瞳孔里映着那个旋转的表盘,“现在还没到24小时,提前触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的话音刚落,那个黑色匣子里的三张卡片突然自己飘了出来,像被无形的手操控着,分别落在了旻川、迟岸和霁云舟的脚边。
卡片是纸质的,很薄,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印着几行字。
旻川弯腰捡起自己脚边的卡片,上面写着:
【第二关:钟表里的囚徒】
【场景:旧校舍钟表维修室】
【任务:在钟表停摆前,找到被囚禁的“时间碎片”,并解救至少一名“囚徒”】
【特殊规则:1. 室内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以墙上挂钟为准;2. 禁止破坏任何正在运行的钟表;3. 若自身影子被钟表指针完全覆盖,将被“同化”】
【倒计时:00:59:59(进入场景后开始)】
“旧校舍?”迟岸皱起眉,“就是去年被封了的那栋?”
学校里有两栋教学楼,新楼是他们现在用的,旧楼在操场另一边,因为年久失修加上前年出过一场火灾,早就被封了,平时连靠近都不允许。而那个所谓的“钟表维修室”,他们更是连听都没听过。
“卡片背面。”霁云舟突然说。
旻川翻过卡片,背面用红色的墨水画着一个简单的地图,标记着旧校舍的位置,以及维修室的大概方向——在旧楼的顶楼,靠近水塔的地方。
“同化是什么意思?”迟岸的声音有些冷,“跟昨天那个‘抹除’一样?”
没人能回答。这时,校门口的路灯突然全部熄灭,只剩下那个巨大的钟表还在转动,表盘上的骷髅头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绿光。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像是隔着一层水波看东西,远处的街道、教学楼、甚至天空,都在慢慢变得模糊。
“场景要开启了。”霁云舟的声音异常平静,“不想被卷进来,现在跑还来得及。”
迟岸嗤笑一声:“跑?往哪跑?”她指了指周围扭曲的景象,“你觉得这玩意儿会给我们留后路?”
旻川也觉得不对劲。周围的空间像是被压缩了,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会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阻力,只有旧校舍的方向,那股阻力似乎弱了很多。
“要么进去,要么被空间挤压成碎片。”霁云舟看了眼手表,“选吧。”
话音刚落,前方的空气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后面灰蒙蒙的景象——正是旧校舍那栋爬满爬山虎的灰色建筑,楼门口的铁门虚掩着,上面挂着的“禁止入内”警示牌已经锈得不成样子,在风里吱呀作响。
“走。”迟岸率先迈步,朝着那道空气裂缝走去,经过铁门时,她伸手推了一把,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跟上。”
旻川和霁云舟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穿过铁门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彻底稳定下来。天空是铅灰色的,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旧校舍的墙壁斑驳不堪,露出里面的红砖,窗户大多没有玻璃,黑洞洞的像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灰尘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
咔嗒——
身后的铁门突然自己关上了,反锁的声音在寂静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看来是只能进不能出了。”迟岸转身踹了铁门一脚,纹丝不动。
“先找维修室。”霁云舟抬头看了眼楼顶,“顶楼,水塔旁边。”
旧校舍的楼梯在走廊尽头,木质的台阶已经腐朽,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塌掉。楼梯间的墙壁上挂着几幅褪色的画,画的都是些精密的钟表齿轮,画风诡异,像是用鲜血画成的。
走到三楼的时候,旻川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迟岸回头。
“你听。”
齿轮转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在门口时更清晰,像是就在某个房间里。声音来自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是虚掩着的,门牌上写着“物理实验室”,但门缝里却透出橘黄色的光,还夹杂着一种……音乐声?
是老式座钟报时的声音,叮咚作响,却比正常的速度快了一倍,听起来格外诡异。
“进去看看?”迟岸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
“等等。”霁云舟拦住她,指了指门底下的缝隙,“看影子。”
门缝里的光在地面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是房间里有人正站在门后。但奇怪的是,那个影子一动不动,而且形状很奇怪——没有头,身体是方形的,像是一个……钟表的外壳。
“特殊规则第三条。”霁云舟低声说,“影子被指针覆盖,会被同化。”
他的话音刚落,房间里的音乐声突然停了。紧接着,那个门缝下的影子开始变化,一个黑色的指针状阴影从影子的“身体”里伸出来,缓缓转动,像是在寻找什么。
“走!”霁云舟拉了旻川一把,转身往楼上跑。
迟岸反应更快,已经率先冲上了四级台阶。他们刚离开三楼的走廊,身后就传来“吱呀”一声,那扇物理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旧校服的身影走了出来——它的身体是透明的,像玻璃做的,肚子里嵌着一个正在转动的钟表机芯,脸上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那就是‘囚徒’?”迟岸回头瞥了一眼,眼神凝重。
“或者是被同化的人。”旻川喘着气,“它的影子里有指针。”
他们一口气跑到顶楼,这里的风更大了,吹得窗户框哐当作响。顶楼只有一个房间,门是铁制的,上面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门牌上写着“钟表维修室”,和卡片背面的地图完全吻合。
“锁着的。”迟岸上去拽了拽锁头,纹丝不动。
“找钥匙。”霁云舟的目光扫过周围,顶楼的角落里堆着很多废弃的桌椅,还有几个破旧的木箱,“规则说要解救囚徒,钥匙应该就在附近。”
三人分头寻找。旻川在一个木箱里翻到了一堆生锈的零件,像是钟表的齿轮,上面沾着暗红色的污渍,不知道是锈还是别的什么。迟岸踢开一个破桌子,从抽屉里找出一把螺丝刀,正试图撬开铜锁,但锁头太结实,纹丝不动。
“这边。”霁云舟的声音从水塔旁边传来。
他站在一个半人高的铁柜子前,柜子的门是打开的,里面放着一个布满灰尘的铁盒子。盒子里没有钥匙,只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钢笔写着几行字:
【钟表匠有三个学徒,老大负责打磨齿轮,老二负责校准时间,老三负责给钟表上弦。
某天,钟表匠发现最珍贵的“时间碎片”不见了,他问三个学徒:
老大说:“是老二拿走的。”
老二说:“不是我。”
老三说:“也不是我。”
已知只有一个学徒说了真话,另外两个说了假话。
请找出偷走时间碎片的学徒,并在对应的钟表里放入正确的齿轮,碎片自会出现。】
纸条的背面画着三个钟表的简笔画,分别标着1、2、3,每个钟表下面都有一个齿轮的形状,大小不一。
“这是……逻辑题?”旻川皱眉,“偷走碎片的是哪个?”
“老三。”霁云舟几乎没有犹豫,“老大说老二拿的,老二说不是自己,老三说不是自己。假设老大说的是真话,那么老二是小偷,但这样老三说的‘不是我’也会是真话,不符合‘只有一个真话’的条件。假设老二说的是真话,那么老大在撒谎,老二不是小偷,老三说的‘不是我’就是假话,所以老三是小偷,符合条件。假设老三说的是真话,那么老大和老二都在撒谎,老大撒谎说明老二不是小偷,老二撒谎说明是自己偷的,矛盾。所以只能是老二说真话,老三是小偷。”
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像是早就解过无数次这样的题。
“所以对应的是3号钟表?”迟岸看着纸条背面的简笔画,“但这里哪有钟表?”
“维修室里应该有。”霁云舟看向那扇紧锁的铁门,“钥匙的线索,可能和这个有关。”
旻川突然注意到铁盒子的角落里,刻着一个很小的数字——3。“这个盒子上有个3。”
霁云舟走过去看了一眼,又翻了翻铁盒子里的东西,从一堆碎纸里找出一个小小的铜制齿轮,齿轮上刻着“Ⅲ”的字样。“这是3号齿轮。”
“你的意思是,把这个齿轮放进3号钟表,就能拿到钥匙?”迟岸挑眉。
“可能。”霁云舟点头,“但我们得先进去维修室。”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很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个玻璃身体的“囚徒”追上来了,它的脚步声里还夹杂着齿轮转动的咔嗒声。
“它来了。”迟岸握紧了手里的螺丝刀,“我去挡住它,你们找钥匙。”
“不行。”旻川拉住她,“规则说不能被影子里的指针覆盖,你一个人太危险。”
“那怎么办?”迟岸看向那扇紧锁的门,“总不能等着被同化。”
霁云舟突然走到铁门前,仔细观察着那把铜锁。锁头是老式的,上面刻着一些花纹,像是钟表的刻度。“这把锁的锁芯,和我们刚才看到的齿轮形状很像。”他指着锁芯的位置,“需要对应的齿轮才能打开。”
“你的意思是,这把锁需要的是3号齿轮?”旻川想起那个铁盒子里的铜制齿轮。
“有可能。”霁云舟接过齿轮,小心翼翼地往锁芯里塞。齿轮的大小刚好合适,轻轻转动,锁头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开了。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钟表,有座钟、挂钟、怀表,大小不一,款式各异。所有的钟表都在运行,发出整齐划一的咔嗒声,指针却指向不同的时间,有的顺时针转,有的逆时针转,混乱不堪。
房间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落地钟,钟面是黑色的,没有数字,只有三根指针,分别是时针、分针、秒针,都在疯狂地转动。落地钟的旁边,蜷缩着三个模糊的人影,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一动不动。
“那就是囚徒?”迟岸指着那三个人影。
“可能。”霁云舟的目光落在落地钟上,“但这个钟有问题。”
他走上前,仔细观察着落地钟。钟的侧面有一个小小的插槽,形状和他们手里的3号齿轮吻合。“按照纸条上的提示,应该把3号齿轮放进这里。”
“等等。”旻川突然想起卡片上的规则,“规则第二条,禁止破坏任何正在运行的钟表。如果我们把齿轮放进去,算不算破坏?”
“不算。”霁云舟摇头,“纸条上说‘放入正确的齿轮,碎片自会出现’,这应该是任务的一部分,不算破坏。”
他把3号齿轮插进插槽,齿轮完美契合,落地钟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疯狂转动的指针慢慢停了下来,指向了一个奇怪的时间——11点11分。
与此同时,房间里所有的钟表都停止了运行,咔嗒声消失了,整个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三个蜷缩在落地钟旁边的人影开始慢慢变得清晰。他们穿着和那个玻璃囚徒一样的旧校服,身体却不是透明的,只是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紧闭着,像是睡着了。
“他们是……学生?”迟岸走过去,想叫醒其中一个,却被霁云舟拦住了。
“别动他们。”霁云舟的目光落在落地钟的钟摆上,钟摆停止摆动后,露出了后面的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块不规则的碎片,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这是时间碎片。”
他刚想伸手去拿,房间的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撞开了。那个玻璃囚徒站在门口,肚子里的钟表机芯疯狂转动,脸上的黑洞对准了他们,影子在地面上拉长,黑色的指针开始快速转动,朝着他们的方向移过来。
“快跑!”迟岸大喊一声,一把推开旻川和霁云舟,自己却被那个影子的边缘扫到了胳膊。
她的校服袖子瞬间变得僵硬,像是被冻住了,皮肤下面隐隐透出齿轮的纹路。
“迟岸!”旻川想去拉她,却被霁云舟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