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密室

走进店内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渔念舟身上那点面对客户时的状态才彻底卸下来。他没有去开灯，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夕阳最后余晖从窗棂斜斜侵入，在空气中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柱，尘埃在其中缓慢浮动。

他借着这昏黄的光线，走到柜台后，将肩上那个深蓝色的帆布包取了下来，动作轻缓地放在台面上。

他没有立刻去碰那个小葫芦，而是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摩挲着手腕上那五枚温润莹亮的古铜钱。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方才因思忖而微微发热的头脑更添一分清醒的凉意。

这东西，确实有点门道，比他最初预想的要麻烦些，也……更有价值些。

他回想着在单依书房里的每一个细节。这指骨项链灵智显然不低，懂得蛰伏隐藏自身气息，甚至连他的五帝钱手链在最初靠近时，都只是极其轻微地振动了一下，而非直接发烫示警。这说明它极其擅长收敛自身鬼气，甚至可能具备某种干扰或欺骗法器的特性。若不是它按捺不住凶性，主动对单依发动强烈的攻击，导致气息骤然暴涨变得清晰，要在这偌大别墅里精准揪出它的藏身之处，恐怕还得费一点点时间。

“有点意思。”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在房间里的话，但这次语气里没了之前的兴味，反而多了几分认真的探究与权衡。

他拉开帆布包的拉链，将那个色泽深紫、油光发亮的小葫芦拿了出来。葫芦表面的符纸完好无损，朱砂笔画清晰依旧。但拿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那东西似乎安静得出奇，死气沉沉，仿佛之前所有的挣扎、尖啸和怨毒都只是幻觉。但这种过分的安静，反而更显得它狡猾，知道硬碰硬毫无胜算，便开始装死，试图降低他的警惕。

渔念舟几不可察地撇了下嘴角，对这种小把戏全然不屑一顾。他拿着小葫芦，转身穿过店铺后方进入了后院。

后院不大，方寸之地，却别有洞天。角落里种着几丛耐阴的翠竹和蕨类还有一些漂亮的花，墙根下堆着些看似杂乱的旧瓦罐和石雕。空气湿润，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他径直走到院墙边，在一面爬满了茂密常青藤的墙壁前停下脚步。手指在藤蔓掩盖下的几块砖石上看似随意地按特定顺序按压了几下。

“咔哒”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一块与周围墙体几乎无缝衔接的砖壁微微向内凹陷，随即悄无声息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幽深阶梯入口——这才是他真正的“工作室”，一个堆满符纸、古籍和封印着各种非常规“物品”的密室。

一股混合着陈年朱砂、黄纸、木头味、以及各种复杂而沉凝的气息，从入口处缓缓逸散出来。

密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四角悬挂的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冷而稳定的白色光芒，勉强驱散深处的黑暗。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厚重木架，上面分门别类、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种材料、法器以及无数贴着符咒的陶罐、瓷瓶、木盒，有些罐口还缠绕着墨线。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黑檀木桌案，桌面上略显杂乱地摆放着笔墨纸砚、罗盘、铜钱剑、龟甲、以及一些形状奇特的金属工具，所有东西都摆放得看似随意，却又隐隐遵循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规律。

渔念舟将小葫芦放在桌案正中央，就没有管它了，先是打开密室的灯又走到一旁的洗手间在洗手池边洗手，拿出一个盒子用里面一种色泽淡绿、散发着清苦药香的液体仔细清洁了双手，然后用了旁边的纸巾擦手。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

随后，他走到一侧的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排线装古籍的书脊，最终抽出一本格外厚重、书页泛黄卷边的古书。书页的材质并非普通纸张，触手柔韧而微凉。他将其小心地捧到桌案旁，就着头顶灯光，翻到记载各种奇异骨器、邪物与怨灵附着物的一篇。

他打算先查清这指骨的根脚来历。这种成色、这种自带异香并能惑乱人心智的骨器，绝非寻常墓葬或横死之人的遗骨所能形成，或者是某种特定的祭祀仪式、修炼邪术之人炼化、或是埋葬于极阴地脉中的尸身。弄清楚它的来历，不仅能更安全、更彻底地处理它，说不定还能从古籍的只言片语中，挖掘出它更深层的、意想不到的价值—。

若真如此，那它的价值，可就远远超出一单驱邪生意的劳务费了。

他渔念舟可不是什么慈悲为怀、见鬼就超度的圣父道士。超度亡魂，净化怨灵，那是另外的价钱，而且得看他的心情和对象是否“值得”。

对于这种已经生了灵智、却选择以吸食人类恐惧精气为乐、甚至试图制造幻象扼杀生命的怨物，跟它讲慈悲？那不仅是对善良的侮辱，更是对自身劳动价值和潜在风险的严重低估。

直接打散其滋生出的邪异灵智，将其还原成最纯净的、蕴含不弱阴性能量的“材料”，才是性价比最高、最符合他行事风格的处理方式。这种级别的、且特性独特的材料，可是相当抢手的“硬通货”。无论是用来绘制某些威力强大却需引鬼气为助的特殊符箓，还是作为布置某些特殊阵法的核心能量源，甚至是用来加持温养某些需要阴气滋养的法器，都是上好的“原料”。

毕竟，他可是个很现实的人。驱邪捉鬼是工作，收集稀有材料以提升业务能力、顺便创收，也是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更为重要。

至于那点可能存在的业障反噬？呵，他一身正统传承，加之这些年积累的手段，还镇不住这点由清除害人邪物带来的微末波澜？更何况，从根本上消灭一个害人的东西，算起来，还是给自己积德呢。

想到这儿，他放下手中厚重的古籍，目光重新落回那个深紫色的小葫芦上，盘算着改怎么处理。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恰好透过密室高处一个小小的、镶嵌着琉璃的透气窗斜射进来，在他清冷的侧脸上投下一道清晰而锐利的明暗分界线，一半浸在暖色调的残光里，一半隐在冷色调的暗影中，无端透出几分莫测的深邃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