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炼化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被无形之力凝滞，沉重得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心跳。唯有几盏悬挂的长明灯散发出光芒，精准地照亮工作区域的每一寸。渔念舟头顶那盏灯的光线，如舞台追光般聚焦在黑檀木桌案中央，将那深紫色的小葫芦笼罩其中。

他的指尖悬停在葫芦口的符纸上方，并未立刻动作。先是从桌案下一个隐藏极深的抽屉里，取出一块仅有核桃大小、木质细腻、表面以极其精细的微雕技艺刻满了完整八卦图案的小木块。他取出一段浸过秘制药液的红色丝线，手法娴熟地将小木块系住，悬挂于桌案正上方。长明灯的光线穿过木块，在其下方投射出一个清晰无比、不断缓缓旋转的八卦光影，如同一个由光构成的牢笼，将桌面中央区域牢牢锁定。

——「八卦镇魂牢」，一个简易却高效的禁锢阵法。虽认为葫芦内的东西掀不起大浪，但干他这行，谨慎是刻入骨子的本能。细节决定成败，更决定生死安危。

布置妥当，他神色沉静，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微弱的、肉眼难以察觉的金色流光，精准地点在那张符纸的中央核心。

“解。”

一声低不可闻的敕令。符纸应声无风自燃，幽蓝色的火苗一闪而逝，瞬间化作一小撮细腻的白灰，飘然落下。几乎同时，他左手拇指与食指捏住软木塞，轻轻一旋，将其拔开。

没有预想中的阴风怒号或怨灵尖啸撕裂空气。葫芦口静悄悄的，只有那股奇异的、甜腻中带着陈腐感的暗香再次弥漫出来，但比在单依别墅书房时淡薄了许多，仿佛失去了灵魂，变得呆板、无力，徒有其味。

渔念舟眼神未有丝毫波动，将葫芦口倾斜，对着桌面光影八卦图的中心“太极”位置，轻轻一倒。

那节灰白色的指骨项链应声落在冰凉的黑檀木桌面上，发出清脆而孤零零的“嗒”的一声。它依旧保持着那种温润的形态，但此刻看来，却更像是一件精致的死物，那层曾流转的光晕仿佛彻底凝固、黯淡，如同蒙尘的劣质玉石。那股暗香也似乎被密室中浓郁沉凝的朱砂、药草和经年符纸的气息彻底压制，变得微不足道。

它果然在极致地装死，或者说，在失去了寄居的“巢穴”和被绝对力量镇压后，它残存的灵智本能地陷入了最深度的蛰伏，拼命收敛所有气息，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一块无害的枯骨，以求一线渺茫生机。

渔念舟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他指尖隔空对着那悬浮的小木块轻轻一弹！

嗡——

悬空的八卦木块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下方投射的光影八卦阵骤然亮起，光芒变得灼目！旋转速度陡然加快，道道流光如同实质的锁链，向下压落！

“嗡——！！”

那节指骨猛地剧烈震颤起来，表面伪装的温润光华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扭曲！一个极其淡薄、扭曲不堪、仅能勉强看出人形和红裙轮廓的虚影，发出无声却充满了极致怨毒与绝望的嘶嚎，被强大的阵法之力硬生生从指骨中逼了出来！它张牙舞爪，面目模糊却狰狞，疯狂地试图扑向渔念舟，但却被周围那旋转的光阵散发出的无形屏障死死挡住、压缩，根本无法离开石盘方寸之地，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而虚弱，如同困于琥珀中的飞虫。

“果然灵智已生，恶念深种，以惧为食，以怨为力。”渔念舟冷眼看着这凄厉的一幕，语气里没有丝毫怜悯或波动，如同医生在陈述病灶，“留你不得，免得再害他人。”

他不再犹豫，双手迅速在胸前结了几个繁复古奥的手印，指尖划动间带起细微的气流。口中念念有词，诵出的咒语低沉、快速而充满不容置疑的法则力量，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能引动密室空气中无形的“弦”。密室随之轻轻震动，四壁长明灯的火焰骤然拔高，吐出幽蓝的光芒，又猛地压低，明暗剧烈交替。

随着他咒语的推进，光影八卦阵的禁锢与净化之力被催发到极致，那旋转的光阵仿佛化作了实质的磨盘与绞索，开始向内无情地收缩、碾压、炼化！

那红裙虚影发出更加凄厉尖锐、直透灵魂深处的无声尖啸，身影在极致痛苦中越来越淡，越来越扭曲模糊，最终在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刺破耳膜却实则无声的悲鸣中，彻底爆散开来！

没有巨响，只有一股阴冷的气浪无声扩散，又被阵法迅速吸收平息。爆散的虚影化作一缕缕精纯却冰冷刺骨的黑色气流，如同被击碎的浓墨，在空中弥漫翻滚了一瞬，便仿佛受到某种根本性的吸引，猛地倒卷而回，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没入了那节指骨之中！

虚影消失，所有的嘶嚎与怨念也戛然而止。密室瞬间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只有长明灯火焰轻轻摇曳的声音。

那节指骨静静地躺在光阵中心，所有诡异的光泽彻底消失了，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哑光的灰白色，质地看起来就像博物馆里那些历经岁月的普通骨器标本，甚至显得有些粗糙。那股纠缠不散的诡异暗香也彻底消散无踪，被密室本身复杂的气味吞没。

它内部那点初生的、被怨气与恐惧滋养出的邪异灵智，已被彻底打散、抹除、炼化。此刻剩下的，只是一节蕴含着颇为不弱、且异常纯净阴性能量的特殊“材料”。

渔念舟伸出手，这次直接徒手捏起了指骨。触感依旧冰凉，但不再是那种钻心刺骨、试图侵袭活人的阴寒，而是一种稳定的、内敛的、如同寒玉般的凉意，握在手中，甚至有一丝奇异的沉甸感。腕间的五帝钱手链安安静静，再无任何反应，证明它已彻底无害。

“质量还不错，能量保存得挺完整。”他掂量了一下，客观地评价道。这股阴性能量颇为精纯雄厚，用来作为绘制高级“破煞镇鬼符”或“阴缚阵”的能源核心都绰绰有余了。

他将指骨放入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巧白玉盒中——玉性温润，能养气固元，也能防止能量散逸。盒盖轻轻合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他取过一张特制的黄色标签纸，用朱砂笔流畅地写下“阴材·指骨·癸类”几个小字，贴在盒盖上，然后转身，将其放到了身后材料架子的特定区域——那里摆放着许多类似的盒子，分门别类，井然有序。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冷静熟练得像是药剂师在分拣药材，或是工匠在收纳工具。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收拾桌案。将悬在上方的小木块取下，用一块柔软的细布仔细擦拭并不存在的灰尘，解开红绳，放回原处。葫芦重新塞好塞子，放回帆布包。桌面的光影八卦阵随之消散。一切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那场无声却激烈的灵体炼化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