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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四

名侦探柯南:工藤太太的十七岁

  工藤宅,被一种死寂的精确维持着。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动的意义。

  阳光透过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规整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试图掩盖却终究失败的烟草与威士忌混合的沉郁气味。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被时间封印的、过于整洁的标本陈列室。

  工藤新一坐在书房那张宽大的扶手椅里,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烟灰缸里堆积的烟蒂是这整洁空间里唯一的“混乱”。

  他瘦了很多,曾经合身的家居服现在显得有些空荡,勾勒出过于清晰的锁骨线条。下颌线依旧利落,却带着一种被刀锋削过的冷硬。

  那双曾映照着天空与海洋的湛蓝色眼眸,如今像两口枯竭的深井,所有的光都被吸了进去,只剩下审视与分析时的机械性锐利,以及锐利过后更深沉的虚无。

  他刚刚结束与目暮警官的视频会议,一个本应耗费数日的连环案件,在他不带任何情感介入的、纯粹逻辑的碾压下,三小时便宣告破解。效率高得令人侧目,也冰冷得令人心惊。

  会议结束的瞬间,那层用于工作的“外壳”便从他身上剥落,更深的疲惫和空洞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去摸桌上的烟盒,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冷的纸壳,动作却顿住了。

  玄关处,传来了极其细微的电子锁的提示音,那声音轻得几乎会被任何背景噪音掩盖,但落在新一的耳中,却如同惊雷。

  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瞬间疯狂奔涌。他的身体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排除了所有可能性——阿笠博士有备用钥匙,但不会不请自来;父亲母亲在国外;岳父……更不会。

  门,被推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任何威胁。一个身影,拎着一个不大的旅行袋,逆着走廊的光,有些困扰地微微蹙着眉,走了进来。她自然地弯腰,脱下鞋子,习惯性地将它们摆正,放在那个属于她的、空了太久的位置。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穿过客厅,精准地落在了书房门口,那个僵直如同石像的身影上。

  是兰。

  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牛仔裤,长发松松地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脸上带着一丝长途旅行后的淡淡倦意,但眼神清澈,肌肤透着健康的色泽。她就那样站在那里,真实得……像一个残酷的幻觉。

  她的目光在新一身上停留了几秒,从他过于消瘦的脸颊,扫到他指间还未点燃的烟,再到他手边那杯冰冷的咖啡和满溢的烟灰缸。她的眉头越蹙越紧,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狂喜,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是一种……带着浓浓不赞同的、熟悉的责备。

  “新一,”她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了这屋子的死寂,“我才不在多久,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

  她的语气,带着点抱怨,带着点心疼,更像是一个出差归来的妻子,看到丈夫把家里弄得一团糟时的无奈。仿佛她不是从死亡的边缘挣扎回来,而只是去外地拍了一场历时数月的戏。

  “……”

  工藤新一没有任何回应。他甚至没有呼吸。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被彻底颠覆、碾碎、然后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强行重组。所有的逻辑,所有的推理,所有的理性认知,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他引以为傲的大脑第一次彻底死机,无法处理眼前这绝对不可能存在的数据。

  是幻觉吗?是酒精戒断反应?还是……他终于彻底疯了?

  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将她钉在原地,又仿佛害怕只要一眨眼,这个幻影就会如泡沫般消失。

  “工、藤、新、一!”

  她连名带姓地吼他,声音清脆响亮,瞬间击碎了满室的死寂。她“砰”地一声把行李箱放在地上,几步就冲到了书桌前,双手“啪”地一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对着他开始了疾风骤雨般的“声讨”。

  “我才不在家多久?!你看看你!你把家里弄成什么样子了?!这哪里还像个家,这根本就是个垃圾场加上尼古丁培养皿!”她的手指扫过烟灰缸和酒瓶,气得脸颊鼓鼓的。

  “还有你!”她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他身上扫过,从他凌乱的头发到皱巴巴的衬衫,再到那瘦削得几乎脱形的脸颊和浓重的黑眼圈,心疼和怒气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语速更快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我不是跟你说过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准抽太多烟的吗?!你的保证呢?都被你当线索推理掉了吗?!”

  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声音里充满了属于“毛利兰”的、独特的生命力和关切。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工藤新一那封闭已久的、冰冷坚硬的外壳。

  新一始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用一种近乎贪婪的、仿佛要将她吞噬入骨血的眼神。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害怕这是一个过于逼真的梦,哪怕发出一点点声音,眼前这个幻影就会像肥皂泡一样“啪”地碎裂。

  他的沉默和那种异常专注、几乎带着一丝疯狂的眼神,终于让兰察觉到了不对劲。

  兰发泄了一通,见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没有任何反应,心里的火气更旺了。她绕过书桌,走到他面前,双手叉腰,俯下身,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气鼓鼓地瞪着他:“喂!工藤新一!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装听不见吗?还是喝酒把脑子喝坏了?”

  她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脸上,带着她特有的、甜暖的气息。那气息如此真实,如此鲜活,彻底击溃了工藤新一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不是梦。

  也不是幻觉。

  他的兰……回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一片荒芜的心原上炸开,带来了灭顶的狂喜,也带来了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后怕与恐惧。

  兰还在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他,从邋遢的外表说到满屋的垃圾,又从抽烟的坏处说到酗酒的危害。她的话语像欢快的溪流,叮叮咚咚地冲刷着这片死寂了太久的土地。

  然而,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他不是在无视她,也不是在愧疚。他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与自信光芒的蓝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那里面没有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濒临破碎的绝望和……一种让她心脏揪紧的、失而复得般的小心翼翼。

  他看得那么专注,那么用力,仿佛只要一眨眼,她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他颤抖的手,而是轻轻拿掉了他指尖那早已熄灭的烟头,扔进烟灰缸里。然后,做了一件让工藤新一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的事情。

  她双手撑在他座椅的扶手上,微微屈膝,然后一抬腿,竟直接面对面地、跨坐到了他的腿上!

  这个动作大胆而亲昵,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和强势。

  工藤新一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缩。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椅子限制了他的动作。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她的靠近,感受着她身体的重量和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兰没有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她伸出双臂,环抱住他的脖颈,然后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深深地、紧密地嵌入他的怀抱。她的脸颊贴在他颈侧,感受着他皮肤下奔流的、滚烫的血液和剧烈搏动的颈动脉。她把自己当成了一剂最有效的良药,试图用自己真实的、温暖的存在,去驱散他周身的冰冷和绝望。

  “笨蛋新一……”她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却又异常柔软,“真是个超级大笨蛋……”

  工藤新一的身体从最初的僵硬,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颤抖起初很轻微,随即变得越来越剧烈,垂在身侧的双手,手指痉挛般地抽搐着,想要抬起,却又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

  他闻着她发间熟悉的栀子花香,感受着她怀抱的温暖和柔软,那真实到可怕的触感,终于将他从无边地狱拉回了人间。

  他慢慢地抬起了那双一直垂落的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迟疑和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个极易破碎的幻影。

  他的手,终于,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背上。

  先是掌心试探性的接触,感受到那布料下真实的骨骼与体温。然后,像是确认了什么,那双臂猛地收紧,以一种几乎要将她揉碎融入自己骨血的力量,死死地回抱住了她!

  他抱得那么用力,勒得兰甚至有些呼吸困难,但她没有丝毫挣扎,反而更紧地贴向他,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工藤新一把脸深深埋进她的肩窝,贪婪地呼吸着只属于她的气息。他全身都在发抖,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劫后余生的战栗。

  “对不起……”她在他耳边轻声说,虽然她并不完全明白自己为何道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她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书房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两人交融的呼吸和心跳声。台灯的光晕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温暖的小世界里。

  良久,良久。

  就在兰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或许就这样睡着时,她听到了一声极其沙哑的、仿佛破碎了无数次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声音,从她的颈窝处闷闷地传来。

  “算我求求你……”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将那蚀骨的恐惧宣之于口:

  “……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兰的心,因为这句话,疼得缩成了一团。

  她低下头,柔软的唇瓣印在他冰凉的耳廓上,是一个带着泪痕的的亲吻。

  然后,她用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方式,给出了她的回答:

  “笨蛋……你这个推理笨蛋……没有我看着你,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怎么可能……还舍得再离开啊……”

  兰感受着掌心下他嶙峋的脊骨和单薄得几乎能被风吹走的肩膀时,那股尖锐的心疼几乎让她窒息。这哪里还是她记忆中那个在足球场上奔跑、在案发现场永远挺拔的工藤新一?这分明是一只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副空荡骨架的狐狸。

  “硌人。”她把脸埋在他残留着淡淡烟草味的颈窝里,闷声说,声音带着哽咽。

  新一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

  兰的心,因为这无声的回应和掌下的嶙峋,狠狠地揪紧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决心破土而出,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她要把那个神采飞扬的工藤新一找回来!而第一步,就是彻底清除那些将他腐蚀成如今这副模样的毒物!

  大清剿,开始了。

  目标:书房——这座死寂宅邸的核心,也是新一自我放逐的最终堡垒。

  兰的行动带着一种雷霆万钧的果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松开新一,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新一坐在那里,像一尊刚刚被赋予了短暂生命的石像,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蓝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解脱的微光,也有更深的惶恐——仿佛她清理的不仅是那些物品,更是他用以麻痹痛苦、逃避现实的最后一道屏障。

  书房的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客厅微弱的光线。兰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在过于整洁的房间里切割出更深的阴影,反而更显出这里的冰冷和……虚假的秩序。

  她拉开最上层的抽屉,动作干脆利落,里面没有文件,没有资料,只有几盒随意散落的香烟。

  牌子很杂,有他以前偶尔会抽的柔和七星,也有更加辛辣呛人的廉价品牌,显示出主人后期那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对感官刺激的盲目追求。兰的眉头拧紧,没有丝毫犹豫,伸手进去,像清理垃圾一样,将那些开了封的、没开封的烟盒一股脑地扫进早已准备好的黑色大号垃圾袋里。

  硬纸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打在朽木上的丧钟。

  她的视线落在那个昂贵的水晶烟灰缸上。它像一件被供奉在祭坛上的邪器,里面堆积的烟蒂如同扭曲的、焦黑的祭品,层层叠叠,几乎要满溢出来。烟灰缸本身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泽,与里面的狼藉形成刺目的对比。

  兰厌恶地抿紧了唇。她直接拿起烟灰缸,没有一丝留恋,走向厨房。冰冷的水流哗哗冲击着水晶内壁,她用力地刷洗着,指甲刮过那些顽固的焦油痕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水流将那些灰烬和烟蒂残骸冲入下水道,仿佛也带走了那段被尼古丁烟雾笼罩的、行尸走肉的时光。

  洗净后,她没有把它放回那个象征着“常态”的书桌位置,而是踮起脚尖,将它塞进了橱柜最深处、一个堆放着旧报纸的角落,如同封印一件不祥之物。

  她拉开了抽屉。

  一股更加浓郁的、属于陈年威士忌的醇厚(或者说,腐败)气息扑面而来,瞬间盖过了清洗剂残留的柠檬味。几瓶酒随意地躺在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中泛着诱人又冰冷的光泽。有的喝了一半,有的只剩瓶底,瓶身上昂贵的标签与此刻的颓败格格不入。它们无声地诉说着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沉沦,是比香烟更深入骨髓的毒药。

  兰的眼神冷了下来,没有任何欣赏或惋惜。

  她伸出手,一瓶一瓶地将它们拿出来。玻璃瓶身相撞,发出清脆却无比沉闷的声响,像是垂死者的低吟。她拧开瓶盖,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将那些曾麻痹他灵魂、灼烧他内脏的液体,毫不犹豫地倾倒进不锈钢水槽里。深色的酒液如粘稠的血液般奔流而下,打着旋,迅速被强劲的水流裹挟着冲进黑暗的下水道深处。哗啦啦的水声持续着,如同进行一场彻底的净化仪式,冲刷掉最后一丝属于“过去”的腐朽气息。

  倒空最后一滴,她打开厨房的窗户。初夏微暖的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涌入,强势地驱散了室内残留的最后一丝烟酒的颓靡。风拂过她的脸颊,也吹动了书房门口新一额前的碎发。

  空气变了。

  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了他数月的、由烟草焦油和酒精挥发物混合而成的沉郁气息,被彻底连根拔起。

  取而代之的,是阳光晒透棉布的清冽、新鲜果蔬表皮散发的微甜,以及一丝强势的柠檬清洁剂的凛冽。这股崭新的、充满侵略性的“洁净”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擦拭着这座宅邸的每一个角落,覆盖掉所有属于“工藤新一”的绝望印记。整洁得近乎冷酷的空间,被一种陌生的、属于“家”的、带着烟火气的秩序所覆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急切地扫向客厅,然后定格在厨房门口——兰正系着那条熟悉的浅蓝色围裙,背对着他,在水槽边清洗着什么。那抹温暖的蓝色身影,是这片被强行“净化”的空间里,唯一让他感到安心的锚点。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那气息里,除了解脱,还混杂着一丝更深的不安——他的“盔甲”被剥去了。

  他脚步放轻,走到书房门口。目光扫过。

  书桌抽屉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曾经那些散乱的烟盒如同从未存在过。桌面光洁如镜,反射着冰冷的灯光,那个象征着混乱和沉沦的水晶烟灰缸,连同里面堆积如山的烟蒂祭品,彻底消失了。那个角落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真空般的整洁。

  “我扔了。”

  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平没有起伏,没有商量,只有不容置疑的宣判。她手里还拿着一块拧干的抹布,转过身,清澈的目光穿透空气,精准地落在他脸上。

  那目光里,有尚未完全散去的心疼余波,但更多的是一种磐石般的、近乎冷酷的决心——一种要将他从自我毁灭的泥沼里拖拽出来,不容他反抗的意志。

  新一转过身,对上她的视线。在那双熟悉的、曾经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异常强大的毛利兰。

  一个能将他精心构筑的颓废堡垒瞬间夷为平地的存在。他想说什么,想辩解那些东西曾是他对抗无边黑暗的唯一慰藉(尽管是饮鸩止渴),想告诉她那种被掏空后需要填塞的虚无感……但在她那样纯粹而强悍的目光下,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对这份“失而复得”的亵渎。他最终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干涩的、几乎被空气吞噬的音节:

  “……嗯。”

  一种久违的、被强行纳入某种温暖秩序的感觉悄然滋生。被管束,被“清理”,被强行拉离深渊的边缘……原来并非全然是枷锁,竟也带来一丝溺水者得救般的虚脱和……隐秘的依赖。

  兰的主战场,随即无缝切换至厨房。

  她不再询问他的喜好,像一个最专业也最无情的营养师和康复师,直接根据他此刻形销骨立的躯体和灰败的精神状态,制定了精准到冷酷的“重生”计划。

  早餐是金黄软糯、散发着谷物香气的小米粥,配着煎得嫩滑、裹着脆嫩海苔碎的玉子烧,每一口都是对脆弱肠胃的温柔抚慰;午餐是荤素搭配、色彩明快的便当盒,由她亲手塞进他手里,目光带着无声的指令。

  在他离开后不久,高木涉警官的电话会准时响起,兰温和却不容敷衍的询问会确保那份便当被认真对待;晚餐则更加丰盛,清蒸鲈鱼肉质雪白细嫩,炖得酥烂入味的牛肉散发着醇厚的酱香,碧绿的时蔬水灵清脆,汤品永远是温润滋补的类型,蒸汽氤氲着家的暖意。

  味道是熟悉的,是刻入骨髓、属于“毛利兰”的烙印。

  每一口食物下咽,都像是一次对过往伤痕的确认和对当下“存在”的朝圣。胃部因长期被酒精和冰冷敷衍的食物折磨而传来的细微痉挛依旧存在,提醒着这具身体曾遭受的酷刑。

  但他忍耐着,近乎虔诚地、一点不剩地将她准备的食物吃完。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证明她“真实”的方式,也是他唯一能回应这份近乎暴烈的“拯救”的仪式。

  “这才对嘛。”兰看着他面前空掉的碗碟,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欣慰。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暖意,习惯性地想要揉揉他依旧有些凌乱的黑发。

  新一的身体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发丝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侧了一下头,像受惊的动物。那温暖的触碰依旧带着令人心悸的电流,带着将他拉回人间的力量,也带着随时可能将他推回深渊的恐惧。但他开始学习承受,承受这份甜蜜与痛楚交织的触碰。

  兰在整理衣帽间时,无意中在一个旧箱子的最底层,发现了一件被仔细叠放好的、她非常熟悉的米色风衣——那是新一最喜欢穿的一件。记得“出差”前,这件风衣的袖口有些磨损,她本想送去修补的。

  她下意识地拿起风衣,展开。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风衣的胸前、袖口、甚至下摆处,都沾染着大片已经变成暗褐色的、无法洗掉的血迹!那些血迹干涸发硬,让原本柔软的面料变得刺手。

  它们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诉说着这件衣服的主人曾经经历过怎样惨烈的事件。

  兰几乎无法呼吸。

  她猛地想起他刚回来时,他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混合着烟草和绝望的气息;想起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想起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偶尔闪过的、如同受惊野兽般的恐惧;想起那张她毫无印象的“病危通知书”……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了一个她不敢细想的、令人心碎的真相。

  在她“出差”的这段时间里,他并非只是疏于照顾自己。他可能……真的失去了她。至少,他“以为”他失去了她。这些血迹,就是他曾经身处地狱的证明。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汹涌地往下掉。她抱着那件带着干涸血迹的风衣,蹲在衣帽间的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她终于明白,他那句“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背后藏着多么深的绝望和恐惧。

  她伤心,不是为了自己可能遭遇过的不测,而是为了他。为了他所独自承受的那一切,为了他被摧毁的骄傲和生机,为了他此刻连拥抱都会下意识僵硬的、布满裂痕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兰缓缓地站起身。她用手背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她将那件染血的风衣重新叠好,却没有扔掉。她把它放回了原处,像封存一段他不愿提及、她却必须铭记的伤痛。

  然后,她走出衣帽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看到新一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目光依旧有些游离地望着窗外。

  她走过去,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他身边,而是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新一的身体瞬间僵硬,但这一次,他没有推开。

  兰能感觉到他颈间动脉的跳动,能闻到他身上已经淡了许多、但依旧残留的烟草味,混合着家里她新换的洗衣液的清香。

  “新一,”她在他耳边,用带着浓浓鼻音、却异常坚定的声音,轻声说,“我回来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再也不会离开的回来了。”

  她感觉到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所以,”她抬起头,捧住他瘦削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睛里还含着水光,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着温柔的火焰,“你得给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肉长回来。把我那个又骄傲又聪明、有时候还很臭屁的工藤新一,还给我。”

  “听到没有?”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凶悍”,眼底却满是心疼和恳求。

  工藤新一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苍白憔悴的影子。他看着那份毫不掩饰的心疼和那份要把他从深渊里拽出来的、近乎固执的决心。

  没有说话。

  但他缓缓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这是一个无声的回答,一个应允,一个将他破碎的灵魂交付给她来修补的、全然的信任。

  兰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他心里的伤,可能比身体上的消瘦更难治愈。那个自信从容的工藤新一,不会一夜之间回来。

  但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满满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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