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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名侦探柯南:工藤太太的十七岁

  暮春的午后,阳光透过工藤宅宽大的落地窗,慵懒地铺洒在柔软的地毯上。

  毛利兰斜倚在沙发里,手中捧着一本生活杂志,指尖正轻轻划过其中一页色彩柔和的婴儿用品广告。她的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眼神专注而柔软,仿佛已经透过那些小小的衣物,触碰到了某种温暖而朦胧的未来。

  工藤新一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过来,步履沉稳。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放在兰面前的茶几上,瓷杯底座与玻璃面碰撞出细微清脆的声响。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摊开的杂志页面——那上面是一件淡蓝色的、印着小小云朵图案的婴儿连体衣——随即,视线便如被磁石吸引般,牢牢落在了兰柔和的侧脸上。

  阳光勾勒着她细腻的轮廓,长睫低垂,专注的神情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近乎圣洁的母性光辉。一种复杂而汹涌的情绪,瞬间在新一心底无声地蔓延开来——那是如蜜糖般浓稠的憧憬,是对未来三口之家的无限遐想,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股冰冷的、难以言说的忧虑,像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想起上个月协助目暮警部处理的那起医疗纠纷案卷。那些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统计数据,那些触目惊心的专业名词——羊水栓塞、产后子痫、不可预测的大出血……它们不再仅仅是纸面上的文字,而是化作了具象的、血淋淋的画面,与他眼前这个生命中最重要、最珍视的人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任何一丝微小的概率,落在兰身上,在他心中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一场足以毁灭世界的灾难。

  “在看这个?”新一在她身边坐下,刻意让语气显得轻松随意,长腿自然地交叠起来,试图用惯常的姿势掩盖内心的波澜。

  “嗯,”兰闻声抬起头,眼底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般璀璨明亮,她将杂志往他那边推了推,指尖精准地点在那件淡蓝色的连体衣上,“新一,你看这个小衣服,是不是很可爱?”

  新一顺从地看向她指尖所指。一个模糊的、穿着这件小衣服的婴孩形象,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有着兰温润的眉眼,或许还带着一点点他标志性的倔强神情。那是他和兰的孩子。

  然而,几乎是同时,那些冰冷的医疗数据、惨白的病历影像如同汹涌的潮水,带着刺骨的寒意,蛮横地冲垮了温馨的幻象。他仿佛能看到兰躺在产床上,被那些可怕的并发症所笼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失重。

  他几乎是本能地端起自己那杯咖啡,滚烫的杯壁熨帖着掌心,氤氲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也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瞬间变得凝重而苍白的脸色。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啊,是挺可爱的。”

  从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开始,名侦探工藤新一,这位习惯于解构世间一切谜题、用逻辑和证据编织真相之网的天才,第一次陷入了自己亲手挖掘的逻辑陷阱,泥足深陷。

  他不再仅仅关注东京都内离奇的凶案。他的“案件卷宗”悄然换成了顶尖医学期刊上关于妊娠并发症、产科危急重症管理的前沿论文;他书房的打印机日夜不停地吐出各种年龄段产妇的健康数据统计和分析报告。

  他那颗被誉为“日本警察救世主”的精密大脑,此刻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超级计算机,疯狂地运算着那些冰冷的百分比,试图从无数个“可能”和“风险”中,推导出一个“绝对安全”的解答。他渴望找到一条零风险的路径,一条能确保兰绝对安然无恙的通途。

  这种近乎偏执的忧虑,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日常的每一个角落。

  他变得对兰的身体状况异常敏感。她午后偶然流露的一丝疲惫,一次轻微的感冒咳嗽,甚至只是胃口稍差,都会让他如临大敌,眉头锁得比面对连环杀人魔时还要紧。他开始深入研究营养学和孕前保健知识,冰箱里的食材在不知不觉中被更换——高蛋白、低脂、富含叶酸的食物悄然占据了主导,而那些兰偶尔喜欢的、在他看来不够“健康”的零食则被不动声色地清理掉。

  当兰疑惑地拿起一盒新出现的有机藜麦时,新一总会抢先一步,用那种惯常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不容置疑的口吻解释:“哦,最近手上有个棘手的案子,需要保持最佳脑力状态,补充点优质碳水。”他的理由漏洞百出,但那双湛蓝眼眸深处的关切和紧绷,却让兰无法深究,只能将疑问默默咽下。

  深夜,当兰沉沉睡去,新一却常常清醒地躺在黑暗中,侧身凝视着她熟睡中恬静的容颜。窗外的月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脸部线条,他伸出手指,虚虚地、极轻地描摹着她的轮廓,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想要一个融合了他们两人血脉的孩子的渴望,炽热得如同岩浆;而恐惧失去她的巨大阴影,却冰冷沉重得如同极地寒冰。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胸腔内激烈交战,撕扯着他的理智。逻辑无数次告诉他,现代医学昌明,那些可怕的风险概率其实很低。但情感上,任何大于零的“失去兰”的可能性,在他这里都自动被放大成了百分之百的绝望。

  这种内心的煎熬不可避免地外溢。他变得沉默,有时在餐桌上会显得心不在焉。一次晚餐时,兰兴致勃勃地谈起园子家的小宝宝如何咿呀学语、如何用小手抓握东西的趣事,言语间充满了向往。新一却突然放下筷子,打断了她,语气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生硬和急躁:“兰,我们……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很安稳,很……好。”

  兰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抬头,愕然地看着他。灯光下,他下颌线紧绷,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而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蓝眸深处,此刻翻滚着她从未见过的、浓重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有挣扎,有恐惧,甚至有一丝近乎脆弱的祈求。聪慧如兰,电光火石间,一个模糊的念头击中了她的心房,让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转折发生在一个沉闷的雨夜。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织成一片朦胧的水幕。兰在书房整理新一散乱堆放的资料,试图为他腾出更多空间。一个厚重的、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文件夹意外从书柜顶层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地板上,里面的纸张如雪片般散落开来。

  兰下意识地弯腰去捡,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纸张,却猛地顿住。

  不是她预想中的案件现场照片、嫌疑人笔录或是复杂的化学方程式分析图。

  散落一地的,是密密麻麻打印出来的医学论文摘要和报告,纸张边角被翻看得有些卷曲。醒目的英文标题刺入眼帘:《高龄初产妇妊娠风险评估:一项基于大样本的前瞻性研究》、《产科羊水栓塞的早期识别与干预:最新临床进展》、《产后出血的多因素分析与预防策略》……每一页的边缘,都用红笔做了详尽的标记和注释,字迹是新一特有的锐利与专注,旁边还画着代表疑问的问号、代表重点的星号,甚至有些地方用红笔圈出了触目惊心的数字——“0.04%”、“1.2%”、“不可预测”……

  每一份文件,每一个冰冷的专业术语,每一个被红笔圈出的数字,都狠狠砸在兰的心上,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颤抖着手指,拾起其中几张纸。那些被新一反复研究、试图用逻辑去解构和防御的“风险”,此刻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她面前。

  他不是不想要孩子。

  他是太想要了,想要到……恐惧承担任何一丝失去她的可能。

  巨大的心疼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兰。没有预想中被隐瞒的愤怒,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疼惜。这个总是站在众人身前,用冷静的推理拨开迷雾、掌控全局的男人;这个在她眼中无所不能、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名侦探,第一次在面对一个名为“未来”和“爱”的“案件”时,露出了如此深重的、近乎无助的脆弱。

  她紧紧攥着那几张冰冷的纸张,仿佛攥着他沉重的心事。站起身,她拿着它们,一步步走向站在窗边、默默凝视着窗外雨幕的新一。

  雨声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新一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寂。兰没有出声,只是轻轻走上前,从后面伸出双臂,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将脸颊温柔而坚定地贴在他温热坚实的背脊上。

  新一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电流击中。

  “笨蛋新一,”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脊背传来,带着明显的哽咽,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雨声,直抵他的心脏,“你是在用你一个人的大脑,计算我们两个人的人生吗?这样沉重的算式,你一个人……怎么扛得动?”

  新一的身体彻底僵住。他缓缓转过身,当看到兰手中紧握的、那些他费尽心思想要隐藏起来的“证据”时,他的脸色在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所有的推理,所有的数据支撑,所有精心构筑的逻辑堡垒,在她清澈见底、盈满心疼与理解的目光注视下,瞬间崩塌瓦解,显得那么苍白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我知道你在害怕,”兰抬起头,泪水在她清澈的眼眶中打转,折射着窗外的微光,然而她的眼神却像磐石般坚定,没有丝毫动摇,“新一,我知道你看了那些数据,那些可怕的‘万一’。但是,”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无法用任何公式和概率计算结果的伟大冒险啊!就像你每一次为了真相,义无反顾地去追查那些危险的犯人,每一次你转身离开的背影,都让我害怕得手脚冰凉。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阻止你,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使命,是你灵魂里无法割舍的一部分,那是你存在的意义。”

  她的目光灼灼:“对我而言,新一,孕育一个我们的孩子,从来都不是一项需要你预先评估所有风险、计算得失利弊的任务。”她伸出另一只手,坚定地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掌,牵引着它,轻轻地、珍重地覆盖在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上,“这是爱。是我们爱情的延续,是比任何你破解过的复杂谜题、任何精妙的推理都要伟大千百倍的‘奇迹’。它值得我们去期待,去拥抱,哪怕……它伴随着未知的风雨。”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春水,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不能……只因为害怕失去,就拒绝开始。拒绝这份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她握紧了他的手,传递着无言的勇气和信任,“我相信你,相信你的判断,相信现代医学的力量,但我更相信我们自己,相信我们共同面对任何挑战的决心和力量。就像我们一直以来那样,新一,无论遇到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这次,也一样。”

  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而模糊。书房内,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以及目光碰撞间无声的惊涛骇浪。

  工藤新一看着眼前的妻子。看着她眼中那份比自己更加纯粹、更加无畏的勇气;看着她那份明知前方可能有荆棘,却依然选择拥抱希望、拥抱生命的坚定决心。一直紧绷到极致、几乎要断裂的心弦,终于“铮”地一声,彻底松开了。所有用数据堆砌的防御工事,所有试图将风险隔绝在外的逻辑高墙,在她这番直抵灵魂深处的告白面前,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他反手,紧紧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惶恐,握住了兰的手,力道大得甚至让她感到了微微的疼痛。他闭上眼,将额头重重地抵上她的额头,温热的气息交融。那一刻,仿佛卸下了背负已久的千斤重担,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我……输给你了。”

  这不是失败者的宣言,而是一个骄傲的灵魂,心甘情愿地向一种远比逻辑更强大、更本源的力量——爱与信念——俯首称臣。

  “但是兰,”他睁开眼,湛蓝的眸子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不再有挣扎和恐惧的漩涡,只剩下沉淀下来的、无比深邃的坚定,“答应我。从今天起,每一次产检,每一项指标,每一次医生的建议,我都要参与。我要成为你最专业、最尽责的‘健康顾问’。我要确保所有的风险都被我们提前预知,被控制在最低最低的限度。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也是我……能和你一起,勇敢地走向这个未来的唯一方式。”

  兰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却是带着释然和幸福的笑容。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同样哽咽却充满力量:“好。一言为定!”

  兰的孕期反应,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拉开了序幕——她的嗅觉变得异常灵敏,如同被赋予了超能力。

  深夜两点,万籁俱寂。

  工藤新一被身边一阵压抑而痛苦的窸窣声惊醒。长期侦探生涯养成的警觉让他瞬间清醒,睁开眼,只见兰正捂着嘴,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挣扎着想要翻身下床。

  “怎么了?”他立刻坐起,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未褪的睡意和浓浓的担忧。

  “味道……”兰的声音因为反胃而带着痛苦的哽咽,手指颤抖地指向卧室门外,“客厅……有……好奇怪、好难闻的味道……”

  新一立刻用力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的,只有家里惯用的那款极淡的柠檬草清新剂的余味,那是兰怀孕前亲自挑选的、她一直很喜欢的味道。“没有奇怪的味道,兰,”他试图安抚,语气放得极柔,“是你太敏感了,可能是孕早期的嗅觉变化。”

  “有!”兰固执地推开他支撑的手臂,孕期的委屈和身体的不适瞬间被放大,眼眶迅速泛红,泪水在里面打转,“是……是某种油脂放久了氧化了的酸败味!很刺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你……你真的闻不到吗?”

  工藤新一,这位能在案发现场分辨出数百种化学试剂微量残留、能凭借一丝特殊气味锁定关键证据的名侦探,此刻在他自己温馨的家里,被妻子一个“莫须有”的气味指控彻底难住了。

  他看着兰因为恶心而微微佝偻的身体和泫然欲泣的模样,任何基于理性的气味分析都被他毫不犹豫地咽了回去。

  “好,我们去找。”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动作利落地为她披上保暖的外套,然后像执行一次最高级别的犯罪现场搜查任务一样,神情严肃地打开了卧室门。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工藤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新一左手拿着强光手电筒,右手拿着笔记本(虽然可能用不上),陪着化身“人形气味探测器”的兰,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气味搜捕行动”。

  他像勘察案发现场一样,一丝不苟地检查了厨房的每一个角落,清空了所有垃圾桶,确认没有任何隔夜食物残留;他排查了客厅的每一个潜在气味源——沙发缝隙、地毯边缘、窗帘褶皱,甚至把沉重的沙发都挪开检查了背后。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高效,带着侦探特有的严谨。

  兰则像个小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鼻翼微动,时不时发出指令:“左边……沙发扶手那边,好像味道浓一点?”“窗户缝,新一,检查一下窗户缝!是不是外面飘进来的?”她的声音因为不适而有些虚弱,但指向性却异常明确。

  最终,兰的“嗅觉雷达”在书房门口达到了峰值。她指着新一白天刚从警视厅档案室借阅回来、放在书桌一角的一本牛皮纸封面、边缘磨损严重的旧案卷宗,无比肯定地宣告:“就是它!它身上有……旧纸张受潮的霉味、灰尘堆积的味道……还有……时间腐朽的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味道!”她捂着胸口,仿佛指认了造成她痛苦的“元凶”。

  新一的目光在那本记载着尘封悬案、散发着历史尘埃气息的卷宗,和眼前眉头紧锁、因为找到“罪魁祸首”而微微松了口气的妻子之间来回移动。

  名侦探的逻辑告诉他,这卷宗的味道绝不可能穿透卧室门飘到客厅,更不可能是什么“油脂酸败”或“铁锈腥气”。但看着兰终于舒展一些的眉头,所有的推理都化为无声的叹息。

  他投降了。当着她的面,他找来一个厚实的真空密封袋,动作麻利地将那本“罪魁祸首”卷宗严严实实地封存进去,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阳台,将它塞进了最远、最角落的储物柜深处,仿佛在处理一件高危证物。

  “凶手”被成功“缉拿归案”并“隔离”。兰这才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带着胜利般的疲惫靠进新一怀里,任由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打横抱起,送回温暖的床上。

  看着她沾枕即睡去的安稳睡颜,新一抬手擦了擦额角在春日夜晚渗出的细密汗珠,生平第一次觉得,安抚一个孕早期嗅觉敏感的孕妇,其耗费的心神和体力,竟丝毫不亚于追捕一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

  兰的妊娠反应,如同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又猛又急,毫无规律和征兆可言。前一秒她可能还依偎在新一身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婴儿房是刷成温暖的鹅黄色还是清新的薄荷绿,下一秒,毫无预警地,她的脸色就会瞬间褪去血色,变得煞白,一只手猛地捂住嘴,另一只手胡乱地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最近的洗手间。

  此刻,工藤新一,这位能凭借现场残留的一丝烟草灰烬推断出凶手身高体重、生活习惯的名侦探,正经历着职业生涯乃至人生中最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

  他僵立在洗手间门外,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听着门内传来一阵阵令人心尖揪紧的、撕心裂肺般的干呕声。他垂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地紧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颗习惯于高速运转、洞悉一切的大脑,在面对这种纯粹的、无法用逻辑解构的生理风暴时,第一次陷入了彻底的停滞和茫然无措。

  他像分析案情一样,试图进行推理:

  时间规律? 无解。清晨、午后、深夜、饭前、饭后……任何时间点都可能成为“战场”。

  诱因触发? 气味(范围极广且难以预测)、某种特定的食物(昨天还能吃的,今天闻到就吐)、甚至突然变化的光线或声音……都可能成为引爆点。

  缓解方案? 他查阅了超过二十本专业书籍和医学论文,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可能有效的措施:苏打饼干(原味、海盐味、香葱味都试过)、柠檬水(冰镇、常温、加蜂蜜)、生姜片(含服、泡茶)、按压内关穴(他专门学习了穴位和手法)……然而,这些“武器”的效力飘忽不定,时好时坏,仿佛兰的身体是一个无法预测的混沌系统,故意在和他这位追求秩序与逻辑的名侦探开玩笑。

  当洗手间的门终于被拉开,兰扶着冰冷的门框,脚步虚浮地走出来时,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颊边,眼神涣散而疲惫。新一立刻上前,动作迅捷却无比轻柔地将她横抱起来,仿佛她是一件稀世易碎的琉璃艺术品。他的眉头锁得死紧,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刻,那份凝重,比面对任何扑朔迷离的悬案时都要深刻。

  “我没事……”兰靠在他坚实温暖的怀里,声音虚弱得像刚出生的小猫,却还强撑着想要安慰他。

  “别说话。”新一的语气是罕见的、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紧绷强硬。这不是命令,而是源自心底最深处的焦灼和心疼。他把她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客厅最舒适的沙发上,用靠垫和薄毯将她妥帖地包裹好。然后,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柔软的地毯上,这个姿势让他能完全平视她的眼睛,让她无需费力抬头就能看到他。

  他一只手紧紧包裹住她微凉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力量和生命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驱散她身体的不适。

  另一只手则拿着温热的湿毛巾,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极其细致地擦拭着她额角和鬓边因呕吐而渗出的冷汗,以及被生理性泪水濡湿的眼角。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湛蓝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焦虑,那深邃的蓝海中,此刻只清晰地倒映着她苍白虚弱的容颜。

  “想喝水吗?温水?”他低声询问,声音放得极柔,“还是……含一片姜?或者吃一小块苏打饼干?”他像报菜单一样,快速列出备选方案,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兰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仿佛她下一秒就要碎掉的模样;看着他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因为之前的奔波和焦虑而凌乱,几缕碎发不羁地垂在额前;看着他眼底那片因为熬夜查阅各种缓解孕吐资料而泛起的、无法掩饰的青黑……心底那点因为身体极度不适带来的委屈和烦躁,渐渐被一种更汹涌、更温暖的情绪取代——那是被全心全意珍视着、被捧在掌心呵护的巨大安全感。

  看着他递到唇边的温水,一个带着点调皮和试探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她想看看,他还能紧张到什么程度?

  于是,在他又一次将温水递近时,兰没有像往常一样顺从地接过来喝下。她只是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偏过头,避开杯沿,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娇气又委屈的声音小声抱怨:“不想喝这个……一点味道都没有……喝了更难受。”

  新一的手,连同那杯温水,瞬间僵在了半空。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重大案情线索。

  “那……果汁?鲜榨橙汁?还是苹果汁?”他立刻调整策略,语速快得像在汇报紧急案情,“牛奶?温热的?或者……你想喝点汤?我让妈妈熬了鸡汤,一直温着,很清淡,要不要试试?”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列出所有他认为可能安抚她胃口的饮品清单。

  兰依然摇摇头,眼神飘向窗外郁郁葱葱的庭院,故意不看他,声音放得更软,带着点无理取闹的意味:“不知道……就是什么都不想喝……嘴里又苦又涩,好难受……” 她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将身体的不适感毫无保留地倾倒给他。

  她清晰地看到新一的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握着她手的那只手也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带着薄茧的指腹微微用力。显然,她这随口一句的抱怨,在他那里已经被自动升级为需要立刻立案侦查、优先解决的“重大疑难案件”。

  接下来的半天时光,工藤宅的厨房俨然成了名侦探工藤新一的“食物侦查与呈递实验基地”。

  他几乎把家里所有能入口的、理论上能缓解孕吐或提供能量的东西都尝试了一遍。他会先自己极其认真地尝一小口,像个最挑剔的美食评论家,仔细感受温度、口感、味道是否足够温和适口,确认无误后,才会小心翼翼地用小碟子或小碗盛好,递到兰的嘴边。每一次递送,都伴随着他那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哄小孩般的、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语气:

  “就尝一小口,好吗?如果觉得有一点点不舒服,我们立刻就停下,不吃了。” 他端着一小碟切得极其精致、去了皮和籽的哈密瓜丁。

  “这个苹果,我切成小兔子形状了,看着会不会……稍微有点食欲?” 盘子里是几只栩栩如生的“苹果兔”,耳朵尖尖,憨态可掬。

  “刚刚空运到的北海道夕张蜜瓜,非常清甜,水分也足,只吃一口试试,嗯?” 他挖了一小勺金黄色的瓜瓤,递到她唇边,眼神里充满期待和紧张。

  当他第三次端着一小碗精心熬煮、米油浓厚、散发着淡淡谷物香气的金灿灿米汤,单膝跪在沙发前,用白瓷勺舀起小半勺,放在唇边轻轻吹凉,准备再次递过来时,兰终于忍不住了。

  心口像是被温热的潮水浸泡着,又软又涨。

  她看着他跪在面前地毯上,那专注得仿佛在拆解炸弹的神情;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线条好看的薄唇;看着他眼底那片只为她一人翻涌的、名为担忧的深沉海洋……所有的坏心思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溢的心疼和柔软。

  她伸出手,没有去接他手中的勺子,而是带着怜惜,轻轻地、用指尖抚摸了一下他紧蹙的、几乎能夹死苍蝇的眉头。

  “新一,”她声音很轻,带着无奈又甜蜜的笑意,“你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我有点头晕。”

  新一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屏住,仿佛自己真的成了那个加重她眩晕不适的“元凶”。他维持着递勺子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只有眼神紧张地在她脸上逡巡,观察她的反应。

  兰就着他僵持的手,微微倾身,顺从地喝下了那勺温度刚刚好的米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

  然后,她没有松开,而是顺势拉住他因为长时间保持递送姿势而显得有些僵硬的手腕,稍稍用力,将他拉起来,坐在自己身边的沙发上。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头轻轻地、依赖地靠在他坚实而令人安心的肩膀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就这样别动,”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嗅着他颈间熟悉而清爽的气息,那是混合了阳光、干净皂角和他本身独特味道的安全感,“让我靠一会儿……这样就好。比喝什么都管用。”

  新一的身体先是本能地微微一僵,随即在她全然信赖的姿态下,彻底放松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能靠得更舒服,手臂自然而然地环过她的肩膀,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

  宽大的掌心在她微凉的手臂上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摩挲着,试图传递更多的温暖。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稳稳地做她的依靠,让她疲惫的身体和心灵能在这方小小的港湾里,得到片刻安宁的休憩。窗外的阳光安静地移动,室内只剩下两人相依相偎的温暖气息。

  从那个午后起,工藤新一悄然改变了他的“作战”策略。他不再执着于去“解决”孕吐这个无法用逻辑攻克的难题,而是将全部心力投入到“陪伴”和“缓冲”上——在她每一次被生理风暴席卷后,为她构筑一个最温柔、最舒适的避风港。

  他的书房里依然堆满了各种医学资料,但他研究的重点悄然转移,从“如何根除孕吐”变成了“如何让孕吐后的兰感觉更舒服一点点”。

  他像学习一门新的刑侦技术一样,认真学习了缓解孕吐后头痛的穴位按摩手法,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温柔地按压她酸胀的太阳穴;他记住了她吐完后喉咙火烧火燎时,只想含一小块冰镇西瓜或蜜瓜的小习惯,冰箱里总有一小盒切好的冰镇水果随时待命;他成了最精准的“后勤兵”,在她每一次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从洗手间出来时,总能第一时间递上温度刚刚好的淡盐水漱口水和一条散发着暖意的、柔软干净的热毛巾。

  他变得更加细致入微地观察她,不是试图寻找那虚无缥缈的“规律”,而是敏锐地捕捉那些细微的、可能让她感觉好一点的瞬间。她的一个舒展的眉头,一次稍微安稳的小憩,甚至只是比昨天多喝了几口清淡的粥,都能让他暗自高兴一整天,仿佛侦破了什么了不起的大案。

  一天午后,难得的春日暖阳慷慨地洒满客厅。

  兰难得地没有经历剧烈的呕吐,只是有些慵懒地靠在新一怀里,小口小口地吃着他耐心剥好、剔除了所有白色经络的葡萄。晶莹的果肉在她唇齿间留下清甜的汁水。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目光落在他眼睑下那两抹因为持续熬夜和担忧而无法消散的淡淡青黑,落在他因为最近频繁查阅资料、盯着屏幕而显得有些干涩泛红的眼睛上。一股暖流混合着心疼涌上心头。

  她忽然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眼下,然后抬起头,将一个轻柔的、不带任何情欲的吻,印在他线条略显疲惫的下巴上。

  “新一,虽然身体真的很难受,有时候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她顿了顿,目光深深看进他湛蓝的眼眸深处,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

  “但是,”她的唇角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每次只要一回头,看到你在那里,在我身边……就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再大的风浪,只要你在,就总能靠岸。”

  新一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怀中这个正为他、为他们共同的爱与未来,承受着巨大生理不适却依然对他绽放出温柔笑靥的女人。

  胸腔里,一种无法用任何逻辑推理、任何化学公式来定义和形容的澎湃情感,如同涨潮的海水般汹涌激荡,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那是对生命的敬畏,是对她坚韧的无限怜惜,更是对她毫无保留的爱与信任的深深震撼。

  他俯下身,将一个同样温柔、同样珍重、同样不掺杂丝毫情欲的吻,轻轻地、郑重地印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他的手臂将她环抱得更紧了些,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嗯。”他低声回应,声音低沉而醇厚,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所以,兰,尽管依靠我就好。我会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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