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现代艺术馆的穹顶下,光影在冰冷的金属与斑斓的色彩间游弋,工藤新一穿着不起眼的深灰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像一滴水融入人群。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眼镜,蓝牙耳机里传来目暮警官压低的声音,背景是紧张的键盘敲击和无线电通讯。
“……新一老弟,时间不多了!‘米诺陶’预告的激活时间就在半小时后!我们分析了所有运输记录和可疑点,筛选出十七件,但……”
“不够,目暮警官。”工藤新一的声音在嘈杂中异常冷静,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一件件形态各异的展品,大脑以惊人的速度处理着信息:材质、结构、可能的藏匿空间、艺术家背景、运输公司的交接时间差、安保录像中微不可察的停顿……以及,那个自称“米诺陶”的疯子留下的、充满戏剧性嘲弄的“死亡艺术”宣言。
“他的‘作品’需要舞台,需要冲击力,需要……一个完美的隐喻载体。”
压力像无形的绳索,随着秒针的滴答声一点点收紧。
汗水沿着他额角滑落,但他眼神锐利如初。就在时间几乎耗尽,外围警力已经准备执行最坏预案的瞬间,新一的目光定格在展厅中央——一件名为《忒修斯之船》的巨型金属雕塑上。
扭曲的钢板构成抽象的船体,内部结构复杂交错,仿佛一座冰冷的迷宫。
“找到了。”新一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忒修斯之船》。运输记录显示它比预定晚到了15分钟,但交接单上的签名时间却对得上。有人篡改了记录。它的内部中空结构……有不该存在的额外空间回音。”他快速报出位置和雕塑编号,“立刻疏散!目标锁定!让爆破组待命,我需要靠近!”
警报以非公开的紧急信号发出,人群在引导下开始有序但略带困惑地撤离。工藤新一逆着人流,敏捷地穿过空旷起来的展厅,来到那座巨大的钢铁造物前。
他无视了周围赶来的便衣警员,目光锁定在船体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焊接缝融为一体的微小凹陷。指尖用力一按,一块巴掌大的金属面板无声滑开,露出里面精密的装置——一个连接着复杂气压感应器的透明玻璃胶囊,里面是色彩诡异的粉末。
“主装置确认。”工藤新一对着耳机说,同时双手稳定如磐石,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拆解着感应器的电路。线缆一根根被精准切断,胶囊与感应器分离。赶到的爆破组队员戴着防护面罩,小心翼翼地靠近准备接手。
就在这紧绷的弦即将松开的刹那!工藤新一瞳孔骤然收缩。在胶囊装置底部,一个几乎与雕塑本体金属融为一体的、微小的弹簧片结构,被一条比发丝还细的金属丝与主装置底部相连!
一旦主装置被完全移开,失去压力的弹簧片瞬间弹起,就会触发旁边一个伪装成结构件的微型爆燃装置!
“退后!!!”工藤新一的声音如同炸雷,“还有次级引信!物理触发!”
没有犹豫,没有权衡。
在爆破队员惊愕的目光中,工藤新一没有选择后撤保命,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刚刚拆解下来、本该交给队员的主装置,狠狠反手按回了原位!他的左手死死压住那个玻璃胶囊,巨大的力量让指关节瞬间发白,甚至能听到轻微的骨骼摩擦声。这个动作将他整个人暴露在爆燃装置的正前方,距离不足半米!
“工藤先生!”爆破队长目眦欲裂,立刻指挥队员使用微型水刀试图从侧面切断那根致命的金属丝连接。精密工具发出高频的嗡鸣,切割着坚硬的合金。
然而,就在水刀刀尖即将完全切断金属丝的千钧一发之际,不可避免的操作震动,传递到了敏感的弹簧片上。
“咔哒!”
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机括声。
“不好!”工藤新一心中警铃大作。
“砰——!”
沉闷的爆炸声在巨大的展厅内回荡,远不如炸弹响亮,却带着致命的近距离冲击!橘红色的火光伴随着一股强烈的气浪猛地炸开,混合着未被完全拆除的少量刺激性粉末!
工藤新一在最后零点几秒被旁边反应最快的爆破队员猛地向后一拽!但这微不足道的距离改变不了太多。
轰!
灼热的气浪狠狠撞在他的正面,将他连同拉他的队员一起掀飞!身体在空中短暂失控,然后重重砸在身后另一座大型青铜雕塑坚硬冰冷的基座上!
“唔!”一声压抑的闷哼。
左侧肩胛骨和肋骨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仿佛被巨锤砸中,瞬间剥夺了他的呼吸。撞击的震荡让他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更糟糕的是,爆炸中心逸散出的少量粉末被他不可避免地吸入!
“咳!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瞬间爆发。每一次吸气都像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刮过气管和肺部,带来火烧火燎的剧痛和窒息感。
他蜷缩在地,左手条件反射般捂住喉咙,那只刚刚死死按压住致命装置的左手,此刻手背和指关节一片可怕的焦黑和鲜红,皮肤被灼伤起泡,混合着撞击擦伤的血迹,血肉模糊。
“工藤先生!医疗队!快!”现场瞬间被刺鼻的烟雾和警员的呼喊淹没。防化喷雾迅速覆盖了爆炸点,赶来的医护人员立刻给他戴上氧气面罩。
危机解除了,没有大规模恐慌,没有真正的毒气扩散。工藤新一,又一次在最危险的边缘,以自己的身体为屏障,阻止了灾难。
保姆车平稳地行驶在东京的夜色中。刚刚结束一个深夜访谈通告的毛利兰,卸下了镜头前的完美笑容,带着一丝疲惫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她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想看看时间,顺便刷刷新闻放松一下。
指尖刚滑开屏幕,几条爆炸性的推送就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
【突发!东京现代艺术展惊现炸弹危机!名侦探工藤新一英勇负伤!】
【现场直击!工藤新一浴血拆弹,生死一线!】
【独家照片:工藤新一左手严重灼伤,疑为阻止生化袭击!】
配图是几张极其混乱的现场抓拍。其中一张格外清晰:在弥漫的白色防化烟雾和刺眼的警灯闪烁中,那个她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被两名警员搀扶着,剧烈地咳嗽着,身体明显因疼痛而佝偻。
最刺目的是他垂落的左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温柔拂过她发梢、也曾精准推理指出真相的手,此刻一片狼藉。焦黑与猩红交织,灼伤的皮肤狰狞地翻卷起泡,鲜血正顺着颤抖的指尖滴落。
另一张照片则捕捉到他被抬上担架的瞬间,侧脸苍白如纸,眉头紧锁,额发被冷汗浸湿,沾着灰尘贴在额角,氧气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却遮不住那份强忍的痛楚和透支的虚弱。
车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光在兰深紫色的瞳孔中凝固,折射不出任何波澜。
只有一股冰冷刺骨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从她的脊椎深处猛然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那不是恐惧,不是慌乱,而是……被触犯逆鳞的暴怒。
她的天使面容依旧完美无瑕,甚至比镜头前更加沉静。但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善意的眼眸深处,此刻仿佛有幽深的冰湖在沸腾,冰层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停车。”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
司机下意识地一脚刹车。
“掉头。”兰的目光没有离开手机屏幕上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去米花中央医院。现在。”
助理从未见过兰小姐这种状态,那平静表象下的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兰、兰小姐,新一先生他……”
“他需要我。”兰终于抬起眼,看向助理。那眼神让助理瞬间噤声。“通知经纪人,未来72小时所有行程无条件延后。理由,”她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家猫’受伤了,需要主人照顾。”
她重新低下头,指尖轻轻拂过屏幕上那张苍白的侧脸照片。剧烈的咳嗽似乎还在她耳边回荡。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火焰越烧越旺,几乎要冲破那完美的外壳。
新一……
你竟敢……把自己伤成这样……
你答应过我的……
保姆车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兰身上散发出的、无声的冰焰在静静燃烧。
米花中央医院顶层的VIP病房,消毒水的气味也无法完全掩盖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和血腥气。
工藤新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左肩和胸肋处缠着固定绷带,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手,被厚厚的无菌纱布层层包裹,像一只笨拙的白色手套。点滴瓶里的液体正缓慢地注入他的静脉。
他正试图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操作手机,眉头微蹙,显然打字不太方便。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新一几乎是瞬间就抬起了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门口的身影。在看到兰的刹那,他眼中本能地掠过一丝安心,随即又被更深的东西覆盖——一种混合着心虚、紧张和强烈想要确认她情绪的迫切。
“兰……”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吸入刺激物和剧烈咳嗽的后遗症。“你来了。我没事,只是……”他下意识地想藏起那只包扎的手,动作却牵动了伤处,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兰没有说话。她轻轻关上门,反锁。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一步步走到床边。她的目光像扫过他苍白的脸、肩上的绷带,最后落在那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左手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新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伸出手,指尖没有触碰他的手,而是落在他病号服的领口。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开他胸前的纽扣。
新一的身体瞬间绷紧,喉结滚动了一下。“兰?我……”
“别动。”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冻结空气的寒意。
纽扣被完全解开,露出他缠着绷带的胸膛和肩背。兰的目光仔细地扫过每一寸暴露的肌肤,检查着绷带是否平整,是否有新的血迹渗出。她的指尖偶尔会隔着纱布,极其轻微地按压一下边缘,似乎在确认伤处的状况。她的动作专业而冷静,仿佛在检查一件需要精心修复的珍贵艺术品。
新一屏住了呼吸。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微凉温度,以及那看似平静动作下汹涌的暗流。这种沉默的、专注的审视,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他心慌。他宁愿她哭,她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静得可怕。
“左肩胛骨轻度骨裂,三根肋骨挫伤,轻微骨裂。左肺下叶轻微挫伤,伴吸入性刺激性气体导致的呼吸道灼伤。”兰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诊断报告,每一个字都敲在新一心上。
“左手背及手指二度灼伤,伴有软组织挫伤和皮肤缺损。”她抬起眼,“医生还说,撞击力度再大一点,或者你被拽开的时机再晚零点一秒,那只手,或者那几根骨头,可能就不仅仅是现在这样了。”
新一咽了口唾沫,喉咙的灼痛感更明显了。“……情况紧急,那是唯一的选择。我不能让……”
“我知道。”兰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你是工藤新一,你是救世主,你是英雄。这些理由,十年前我就听过了。”
她微微俯身,靠近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能听见,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但是新一,你给我听清楚。你的命,你的身体,尤其是你这双用来推理、用来抓住真相的手……它们不只是你一个人的。”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包裹着纱布的手腕,动作近乎爱怜,眼神却锐利如刀。
“它们是我的。”
“你弄坏了属于我的东西。”
“这笔账,”她直起身,深紫色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他有些怔忡的脸,那里面翻涌的情绪终于泄露出一丝——被深深压抑后爆发的怒火,“我们慢慢算。”
工藤新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妻子,那平静面容下燃烧的冰焰,不仅没有让他感到害怕,反而……奇异地抚平了他内心深处因分离和受伤而产生的那一丝焦躁不安。
他甚至在她那近乎宣示主权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丝病态的满足感——她如此在意,如此愤怒,如此明确地将他划入她的领地。
他苍白的脸上,竟然缓缓地、虚弱地,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认命又甘之如饴的弧度。
“咳…好。”他沙哑地应道,目光紧紧锁着她,“听你的……‘主人’。”
兰没有笑。
她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一丝不苟地整理着他敞开的衣襟,仿佛在修复一件价值连城却暂时破损的私有物。她拿起旁边托盘里一条干净的领带优雅而利落地,将他那只受伤的左手手腕,轻轻抬起,然后用领带松松地系在了坚固的金属床栏上。
“在医生说你可以乱动之前,”她拍了拍那只被“束缚”的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一点温和,“这里,就是它该待的位置。”
新一看着自己被“绑”住的手腕,又看看兰平静无波却暗流汹涌的侧脸,彻底放松了身体,靠回枕头里,闭上了眼睛。嘴角那抹弧度,却更深了。
被她的怒火和“占有”包围着,竟比任何止痛药都让他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