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那家隐匿在巷弄深处、以鲜美河豚料理闻名遐迩的老字号料亭“虎河豚亭”。
工藤新一被穿着素雅和服、步履无声的女将引至一间名为“竹韵”的雅致包间。他拉开绘着墨竹的障子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服部平次与和叶正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脑袋几乎凑到一起,对着平次的手机屏幕指指点点,兴致勃勃,时不时爆发出毫无形象的大笑。平次甚至夸张地拍着矮桌,震得杯盏轻响,和叶则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歪倒在他肩上。桌上刚沏好的玉露茶冒着袅袅热气,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一种外人难以插足的、甜蜜融洽的夫妻氛围。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笑意。
“工藤!你这家伙,东京过来就是磨蹭!”服部平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标志性的大白牙,随即目光极其自然地越过他肩头,看向他身后空荡荡的走廊,“咦?小兰呢?没跟你一起?”
工藤新一神色自若地在玄关脱下皮鞋,整齐地摆放在规定的方向,穿着袜子踏上温润的榻榻米,动作沉稳地在对面的坐垫上坐下。暖黄的灯光柔和了他略显冷硬的轮廓。
“她临时有个夜间节目的重要通告,推不掉,来不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顺手给自己斟了一杯温热的麦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瞬的眼神。
“诶——怎么这样!”和叶立刻发出失望至极的惊呼,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垮掉一半,像泄了气的皮球,“我特意跟主厨预定了小兰最喜欢的现烤鲷鱼烧和季节限定的草莓大福呢!还想着跟她聊聊最近追的那部超好看的悬疑剧,她肯定也喜欢!”
平次则用一种“我懂的,兄弟”的了然眼神瞥了新一一眼,胳膊肘不客气地捅了一下他的手臂,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坏笑:“喂喂,不是吧工藤?这才结婚几年啊,就被老婆嫌弃到连朋友聚会都不让带了?老实交代,是不是又犯了什么推理狂的老毛病,在片场打扰小兰工作,惹她生气了?”
工藤新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懒得理会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挑衅:“笨蛋,都说了是工作冲突。”他拿起手边的菜单,目光快速扫过,“她不来也好,今天没人跟我抢最肥美的河豚白子吃了。” 语气带着点故意为之的轻松调侃。
然而,当身着和服的女侍者端着精致的漆盘开始上菜时,新一的表现却与他的“宣言”截然不同。
第一道前菜上来,是雪白细腻的芝麻豆腐佐现磨山葵泥。和叶刚拿起筷子,却发现新一极其自然地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对着那盘在灯光下莹润如玉的豆腐,调整了一下角度,避开反光,“咔嚓”一声拍了一张照片。
动作娴熟,构图讲究。
“工藤?”和叶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啊,”新一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着,头也没抬,语气理所当然,“发给兰看看。这家店的预约排到三个月后了,她没来成有点可惜。”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轻响。这动作如此自然流畅,仿佛是他日常仪式的一部分。
接下来,每当女侍者端上一道特色菜——晶莹剔透的河豚刺身薄如蝉翼、金黄油亮的炸河豚鳍散发着诱人焦香、雪白浓稠的河豚火锅汤底翻滚着热气——他都会重复这个拍照的动作。
角度、光线、焦点都把握得极好,力求呈现出食物最诱人的一面,显然是做惯了这种事。
服部平次正美滋滋地啜饮着用烤焦的河豚鳍骨烫热的清酒,看到这一幕,惊得差点呛到,目瞪口呆,忍不住吐槽:“喂喂,工藤!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转行当美食博主了?这拍照的熟练架势……比那些专业探店网红还溜啊!”
工藤新一置若罔闻,只是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仿佛在等待什么重要的回应。很快,手机震动了一下。
兰回复了,是一个她哭泣猫猫头表情包,附带一句:「看起来好好吃!要哭了!可恶的工作!(ㄒoㄒ) 替我多吃一点!」
工藤新一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眼底漾开一丝真实的暖意。他迅速打字回复:「正在执行‘试毒’任务。难吃的下次不带你来。」
平次和和叶交换了一个“又被塞狗粮了”的眼神。
这还没完。
当那盘炸得金黄酥脆、散发着致命香气的河豚天妇罗被端上来时,新一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将整盘天妇罗往自己面前挪动了几寸。然后用公筷,精准地夹起其中最大、炸衣最完美饱满的一块,稳稳地放到了自己面前的骨碟里。
服部平次:“???” (说好的不抢呢?!)
然而,新一并没有动筷。他放下公筷,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看起来相当专业、带有温度显示的便携式保温盒(显然是他特意准备的),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接着,他用干净的筷子,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地将那块诱人的天妇罗夹起,稳稳地放进了保温盒的独立格子里,确保它不会因晃动而破碎或受潮。
“……工藤,”服部平次终于忍无可忍,嘴角抽搐,指着那个保温盒,“你至于吗?!这东西带回去都软了塌了,还能好吃?暴殄天物啊!”
工藤新一“啪”地一声合上保温盒盖子,动作利落。这才抬眼看向服部,表情是那种理所当然的平静:“兰喜欢吃这个。带回去给她当夜宵。”
包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剩下火锅汤底咕嘟咕嘟的轻响。
和叶双手捧心,眼睛里冒出粉红色的泡泡,感动得一塌糊涂,声音都软了几个度:“天啊……工藤君……这也太体贴了吧!小兰好幸福!平次你看看人家!” 她用手肘用力捅了捅旁边的丈夫。
平次则是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搓着胳膊仿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声嚷嚷:“恶心死了!肉麻死了!工藤你完了,你彻底没救了,变成彻头彻尾的老婆奴了!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那个眼里只有福尔摩斯和案子的高傲侦探哪儿去了?!”
以前的工藤新一,吃饭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食物对他而言只是能量来源,哪里会做这种拍照、留菜、甚至随身携带保温盒的“琐事”。
面对好友夸张的调侃和指控,新一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鼻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近乎愉悦的轻嗤。非但没有丝毫窘迫或不好意思,他那双湛蓝的眼眸深处,反而掠过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极淡的得意和满足。
他拿起自己的筷子,终于开始享用眼前的美食,姿态优雅从容。
“你们这种笨蛋,”他淡淡地开口,语气里是一种经历了漫长岁月、终于抓住了最珍贵之物后才沉淀下来的、深沉的满足和安稳,“是不会懂的。”
“是是是!就你懂!”平次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但脸上却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他拿起酒壶,给新一面前的杯子满上冰凉的啤酒,泡沫细腻丰富。
“不过,今天叫你们出来,可不光是吃饭看你这家伙秀恩爱。” 他放下酒壶,声音忽然压低了一些,脸上惯常的爽朗被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和巨大喜悦的神情取代。坐在他旁边的和叶,脸颊也悄悄飞起两朵红云,双手不自觉地交叠着,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位置,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工藤新一何等敏锐。他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目光如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捕捉到了两人之间弥漫的异常氛围——那种甜蜜得几乎要溢出来、又带着点小心翼翼守护的巨大秘密的气息。
他的视线在和叶无意识护着小腹的手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又掠过平次眼中极力压抑却依旧喷薄欲出的激动。海蓝色的眼眸中,一丝真正的惊讶如流星般划过,随即迅速沉淀为洞察一切的澄澈和了然,紧接着,是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喜悦光芒。
“难道说……”他放下酒杯,挑眉看向平次,嘴角已然牵起祝福的弧度,等待着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平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宣布一个改变世界的重大发现。他突然坐直了身体,腰板挺得笔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种即将为人父的巨大骄傲。他看向新一,又侧头深情地看了和叶一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清晰地响彻在安静的包间:
“工藤!听着!我,服部平次,要当爸爸了!和叶……和叶她怀孕了!刚满两个月!” 话音落下,他再也绷不住那张努力维持严肃的黑脸,咧开嘴,露出一个巨大无比的、几乎能照亮整个房间的灿烂笑容,像个终于考了满分急于炫耀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将这巨大的幸福分享给他最重要的挚友。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攫住了工藤新一。
最汹涌的是纯粹的、为挚友感到的由衷高兴,像一股滚烫的暖流冲遍全身四肢百骸,驱散了深秋的凉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平次那份几乎要爆炸的喜悦和责任感。紧接着,一丝极其细微、快如闪电、连他自己都未必能清晰捕捉到的羡慕,悄然掠过心底最深处——那是对一种全新人生阶段、一种更圆满羁绊的模糊向往。
然而,几乎与羡慕同时升起的,是一种强烈的落寞感——在这个本该是两对夫妇共同分享、共同庆祝生命奇迹的珍贵时刻,他的兰,却因为工作而缺席了。那个空着的座位,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所有的情绪——喜悦、羡慕、落寞——在他海蓝色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交织、沉淀,最终化为一种无比真挚和温暖的祝福,如同深潭归于平静,只余下澄澈的波光。
工藤新一立刻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他绕过矮桌,走到平次面前,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认真地、用力地拥抱了一下这个即将成为父亲的好友,手掌在他宽阔的后背上结实有力地拍了两下,传递着男人间无需言说的祝贺与支持:“恭喜!服部!” 声音沉稳有力。
然后他转向和叶,微微欠身,语气变得无比真诚、温柔,带着发自肺腑的尊重和祝福:“恭喜你,和叶。这真是……太好了。” 他的笑容温暖而具有强大的感染力,如同阳光穿透云层,那是经历过生死、懂得生命珍贵的人才能流露出的、最纯粹的喜悦。
接下来的时间,完全成了新晋准爸爸服部平次的个人脱口秀舞台他喋喋不休地向新一这个“理论上的巨人”(毕竟博览群书,知识储备惊人)咨询各种注意事项,从孕期营养到胎教音乐,畅想着未来要教孩子剑道还是从小培养侦探思维,甚至开始纠结该取什么名字才能既响亮又蕴含深意(“工藤,你说叫‘服部探’怎么样?够不够响亮?”)。
和叶在一旁又是脸红又是好笑地轻轻捶打他的胳膊,试图阻止他过于亢奋的发言:“平次!你太吵啦!工藤君还要吃饭呢!”
工藤新一重新坐回座位,扮演着完美的倾听者角色,嘴角始终带着那抹温和包容的笑意。他看着平次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样子,听着他那些充满了甜蜜“负担”和幸福憧憬的絮叨,心里那份因为兰缺席而产生的淡淡寂寥,也逐渐被好友这巨大而纯粹的喜悦所冲淡、覆盖。
他适时地给出一些中肯的建议,或是用他强大的逻辑思维帮平次分析某个不切实际想法的可行性,气氛温馨而融洽。
只是,在平次又一次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说“到时候让我家臭小子(或丫头)和你家孩子一起玩啊!青梅竹马,多棒!”的时候,新一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垂眸,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圈冰凉的铂金婚戒。光滑的金属表面,倒映着包间暖黄的灯光。
只是在仰头喝酒的间隙,他的目光会偶尔掠过窗外大阪繁华璀璨的夜景,掠过身边那个空着的、铺着整洁坐垫的位置。
他会想,如果兰在这里,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然后眼眶瞬间泛红,含着喜悦的泪水,紧紧抱住和叶,送上最真挚的祝福吧?
他会想,如果他们……他和兰……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是像她一样温柔坚强,还是像他一样执着敏锐?
这顿充满欢声笑语和巨大喜讯的聚餐,终于在平次兴奋的喧闹和和叶温柔羞涩的笑容中落下帷幕。走出弥漫着食物香气的料亭,与沉浸在幸福中的夫妇告别后,新一独自一人走向停车场。
东京夜晚微凉的空气包裹着他,城市的霓虹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锁屏壁纸是兰在某个电影首映礼上的抓拍。她微微侧着头,对镜头外的某人展露笑颜,眼波流转,星光仿佛都落进了她的眼底,美得惊心动魄。新一的目光在那笑容上停留了几秒,指尖轻触屏幕,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新一?聚餐结束了吗?”电话那头传来兰略带疲惫却依然温柔清澈的声音,背景还有细微的、似乎是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杂音。她的声音像一缕清风,瞬间拂散了夜的凉意。
“嗯,刚结束。”新一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柔和下来,仿佛被她的声线所熨帖。他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暖风徐徐送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顿了顿,蓝色的眼眸望向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夜色长河,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只属于她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