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夜雨带着初冬的寒意,敲打着工藤宅巨大的落地窗。屋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工藤新一心头的烦躁。
指尖无数次划过手机屏幕,最终只发出了一条简洁的报平安短信给兰——他不想让她在片场分心。
此刻,偌大的房子安静得过分,只有他敲击键盘整理报告的声音在回响。
分离的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对兰的分离焦虑,早已是他骨血的一部分,如同呼吸般自然又不可或缺。他需要知道她在哪里,是否安全,是否……也在想着他。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他体验这种望眼欲穿、坐立难安的滋味了。
突然,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出清水遥的讯息:“兰小姐今晚收工早,说想自己开车回家,给您个惊喜。她状态很好,请放心。”
惊喜?新一挑眉,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弧度。他的兰,总是这样。指尖悬在回拨键上片刻,又收了回来。既然是惊喜,就让她完成它吧。侦探的理性告诉他,兰的身手和警觉性足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但心底那根名为“不安”的弦,却因此拨动得更剧烈了些。他起身踱步,目光扫过玄关——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她常穿的软底鞋。
与此同时,工藤宅外的阴影里,一场“绑架”正在精心上演。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厢型车停在街角暗处。车内,只穿着简单卫衣牛仔裤的毛利兰,正对着镜子仔细检查脸上的易容——一张属于某个组织底层成员、平平无奇的中年男性面孔。
旁边,同样易容成冷峻杀手的工藤有希子正兴奋地低声指挥:“对对,眼神再茫然一点,记住,你现在是被胁迫的‘诱饵’,不是英勇的空手道女王!”
驾驶座上,“组织干部”工藤优作沉稳地开口:“新一那小子警惕性太高,常规的‘惊喜’骗不了他五分钟。废弃的‘黑羽剧院’是个完美的舞台,那里足够空旷,回声能放大情绪。兰酱,你确定要演中弹?血浆包的效果……”
“没问题的,优作叔叔。”兰的声音透过变声器传出,“剧本我看过很多次,知道怎么控制身体反应。而且……”她顿了顿,清澈的眼眸闪过一丝狡黠,“我想看看新一那个推理狂,真正慌了神是什么样子。有希子阿姨教我的憋气技巧,我也练得很熟了。”
她捏了捏藏在袖口里的微型通讯器,确保能清晰接收到外面的动静。
有希子凑近,仔细帮她调整脖子上的“血包”导管:“记住哦,他冲过来抱住你的时候,身体要完全放松,一点力气都不要用,就像真的……啊呀,想想就刺激!不过兰酱,你之前明明学得很快啊,怎么这次好像又忘了点细节?没关系,妈妈再教你一遍……”
兰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维持着易容后的木然,含糊应道:“嗯…可能是太久没练了。” 十七岁的灵魂驾驭着二十七岁的身体,这些“曾经学过”的技能,对她而言完全是崭新的挑战。她迅速转移话题:“我们该出发了吧?新一应该快等急了。”
优作看了眼手表,发动车子:“按计划行动。”
工藤宅内,新一的不安感在寂静中发酵。距离清水遥的信息过去近一小时,兰还没出现。以她的车程,早该到了。他再次拿起手机,这次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兰的号码。
关机。
冰冷的提示音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强行维持的冷静。
新一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立刻切换到侦探模式,眼神锐利如鹰。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取住宅周边的监控——一辆可疑的黑色厢型车在兰“收工”的时间点短暂停留过,随即驶离,方向不明。他侵入交通监控网络,追踪那辆车的轨迹,最终锁定在城郊废弃的“黑羽剧院”。
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组织?残余势力?报复?无数个最坏的可能性瞬间涌入脑海,每一个都足以让他肝胆俱裂。兰的身手固然顶尖,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抓起玄关的车钥匙,冲出门外,甚至来不及换鞋,风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什么惊喜?他现在只想要她平安!分离焦虑在这一刻化作了实质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
一路风驰电掣,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新一冲进黑羽剧院腐朽的大门,腐朽的气息混合着灰尘扑面而来。空旷破败的观众席,舞台中央一束惨白的手电光孤零零地亮着,照亮了中央那把孤零零的木椅,以及——椅子上那个被绳索捆绑、低垂着头的身影。
是兰!她穿着那件他熟悉的浅色卫衣,长发凌乱地遮住了侧脸。
“兰——!” 新一的声音在空旷的剧场里回荡,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和颤抖。
他强迫自己冷静观察:现场没有埋伏的迹象,绑缚手法并不专业,像是匆忙为之……但这并不能减轻他万分之一的恐惧。他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向舞台,侦探的观察力在巨大的情感冲击下变得碎片化,他只看到他的兰毫无生气地歪在那里。
就在他距离舞台几步之遥时,舞台侧翼的阴影里,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响起:“工藤新一,停下!再靠近一步,她就没命了!”
新一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在兰身上。他看到她的身体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像是无意识的抽搐。
“你们想要什么?” 新一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理智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支撑他的只剩下对兰安危的绝对优先。
“想要你体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的痛苦!” 另一个方向传来阴恻恻的女声,“就像你曾经摧毁我们一样!”
话音未落,舞台另一侧的阴影中,毫无预兆地闪出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作战服中的身影!动作快如鬼魅,手中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在惨白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幽光,枪口稳稳地指向了椅子上毫无反抗能力的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工藤新一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住手——!!!”
理智的堤坝在“失去她”的终极恐惧面前轰然崩塌!什么战术,什么隐蔽,什么分析陷阱,在那一枪可能夺走兰生命的瞬间,都成了可笑的尘埃!工藤新一的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和力量,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朝着椅子上的身影猛冲过去!
他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本能——挡在她前面!
噗——!
沉闷的枪声被消音器压抑,但在死寂的剧场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新一扑出的身体还在半空,他眼睁睁看着,光柱下那个穿着浅色卫衣的身影,右肩胛骨的位置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血花!鲜血瞬间浸透了衣料,在惨白的光线下晕染开一片惊心动魄、粘稠的暗红。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的身体剧烈地向后一挺,随即软软地瘫靠回椅背,头垂得更低,长发彻底遮住了面容。只有那不断扩大的血晕,和从她垂落的指尖缓缓滴落、砸在地板上的粘稠血珠,发出“嗒…嗒…”的轻响,宣告着生命的流逝。
新一重重地摔落在舞台冰冷的地板上,离椅子只有一步之遥。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浑然不觉。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维,都在那抹刺目的红和那具了无生息的身体上冻结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
新一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捏碎。他听不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听不到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他僵立在那里,瞳孔放大到极致,死死盯着那不断扩散的红色。那抹红色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下一秒,本能驱动了他的身体。那不是扑倒,更像是灵魂离体后残躯的失控滑落。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狼狈不堪地“摔”到了舞台边缘,然后连滚带爬地扑到椅子前。动作完全失去了平日的优雅与精准。
他颤抖的手指触碰到兰的脸颊——尚有余温!这微弱的热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失去支撑的身体从冰冷的椅子上揽入怀中,手臂收得死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以此证明她还存在。
“兰…兰…” 他一遍遍低唤她的名字,“别…别怕…看着我…看着我…”
理智的碎片在疯狂拼凑:枪声位置不对!没有弹孔!血的颜色…扩散速度…但所有的分析都敌不过怀中这具“失去生机”的身体带来的灭顶恐惧。他用手徒劳地想去捂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温热的血浆沾满了他的掌心,那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
“兰!兰!看着我!回答我!”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害怕感受到更可怕的冰冷。他小心翼翼地拂开她脸颊旁凌乱的发丝。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窒息——兰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不……不可能……” 新一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他是侦探!他要救她!他颤抖的手指迅速去检查她的颈动脉。
“撑住!兰!求你了,撑住!” 他猛地撕开她胸口被鲜血浸透的戏服,试图找到伤口进行压迫止血。
伤口!他看到了!在心脏偏上的位置,一个不断涌出鲜血的弹孔!
“该死的!!” 新一低吼着,眼眶瞬间赤红。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用尽全力按压在伤口上,试图阻止那汹涌而出的生命之泉。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正在飞快地流失,身体变得越来越软,越来越冷。
“兰……别睡……看着我……” 他把脸埋在她冰冷的颈窝,声音嘶哑破碎,“我回来了……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我不该……”
他抬起头,看着她毫无生气的面容,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生机的眼眸紧闭着。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怀中逐渐冰冷的身体和心脏被撕裂的剧痛。所有的未来,所有的希望,都在那片血色中化为齑粉。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臂弯里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非常微弱,像是濒死前的最后痉挛。
紧接着,他清晰地看到,一缕暗红色的“血液”,不受控制地从兰的唇角缓缓溢出,蜿蜒流下,滴落在他沾满“血”的手背上。
这景象如同最残酷的补刀,瞬间击溃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的头紧紧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下颌抵着她的发顶,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眼眶酸涩得发痛,但他死死咬着牙关,硬生生将那股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侦探的尊严不允许他落泪,但失去挚爱的痛苦几乎要撕裂他的灵魂。
他低头,鼻尖深深埋进她的发间,贪婪又绝望地汲取着那熟悉的气息,仿佛这是维系他生命的最后稻草。所有的语言都消失了,只剩下破碎的呼吸和无声的嘶吼在胸腔里冲撞。
“新…新一……” 怀中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气若游丝的声音。
新一浑身剧震,猛地低头,对上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时间再次凝固。
新一的大脑彻底宕机了。所有的悲痛、绝望、恐惧,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被这双含着笑意的眼睛瞬间蒸发。他脸上的表情从极致的痛苦到完全的空白,再到一种难以置信的呆滞,最后定格为一种混合着滔天怒火和巨大狂喜的扭曲。
“噗……” 兰再也忍不住了,看着他那副傻掉的样子,以及嘴角还挂着的血浆,终于破功,笑出声来。这一笑,立刻牵动了藏在舌下的血浆包,更多的“鲜血”从她嘴角涌出,配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场面诡异又滑稽。
“Surprise!笨蛋新一!” 她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彻底打破了剧场的死寂。
舞台侧翼,有希子一把扯掉脸上的伪装,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成功了!新酱刚才的表情……噗哈哈哈!太经典了!优作快看!”
优作也卸下伪装,无奈又宠溺地摇头,但眼底也带着笑意:“效果确实……震撼。”
新一依旧保持着紧紧抱着兰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脸上的表情如同打翻了调色盘,精彩纷呈。
一股被巨大愚弄的怒火“腾”地窜起,烧得他耳根发烫。但紧随其后的,是比刚才的绝望更加汹涌澎湃、几乎将他淹没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两种极致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激烈碰撞。
他猛地收紧手臂,勒得兰轻轻“啊”了一声。
“毛、利、兰!”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压抑的怒火,眼神凶狠地瞪着她,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但那双臂膀,却依旧像最坚固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怀里,没有一丝一毫放松的迹象。
兰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看着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和此刻强装的凶狠,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她停止了笑,抬起沾着“血”的手,轻轻抚上他紧绷的脸颊,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对不起嘛,新一……吓到你了。”
“别碰我。” 新一避开了兰伸过来的手,动作快得有些僵硬。
毛利兰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她从未见过新一用这种眼神看她,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进来的不是我,而是真正的‘不速之客’?如果这不是你们无聊的‘惊喜’,而是组织精心策划的陷阱?如果刚才,我因为过度紧张而做出了错误的、可能伤害到兰的应激反应?”
他每问一句,兰的脸色就白一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惊喜”计划有多么欠考虑,多么的危险!她只想着要出其不意,要好玩,却完全忽略了新一作为侦探、作为身处危险漩涡中心的人,那根时刻紧绷的神经,以及他对她安危近乎偏执的关注和恐惧!
“我……” 兰张了张嘴,巨大的愧疚感淹没了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新一,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这个玩笑,过火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剧场外走去。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
引擎的咆哮撕裂东京的夜空,最终在工藤宅门前化作一声刺耳的刹车。
工藤新一甚至没等车子完全停稳,便推开车门,像一道裹挟着寒风的影子,冲进玄关。
“砰——!”
沉重的大门被他用近乎砸的力度甩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宅邸里回荡,瞬间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喧嚣。他没有开灯,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瞬间吞没。他需要这黑暗,需要这死寂。
目标明确——书房。
他几乎是撞开了书房的门,闪身进去,随即反手“咔哒”一声,干脆利落地将门锁死。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决绝。
整个世界终于只剩下绝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安静。
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门板上,支撑身体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顺着门板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粗重、急促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他的耳膜。
伪装彻底剥落。
在剧场里强行维持的最后一丝名侦探的冷静和体面,此刻土崩瓦解。被强行压制的情感洪流,终于冲破堤坝,狠狠地反噬回来,将他淹没。
恐惧: 不是模糊的担忧,而是具象的、血淋淋的画面在脑海里疯狂闪回、循环播放——那声刺耳的枪响(即使是道具枪,在特定环境下也足以乱真)、兰胸口那朵瞬间“绽放”的、刺目的暗红色“血花”、她身体猛地一颤后头颅无力垂下的姿态……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神经上。
情感谋杀。 这个词冰冷地浮现在脑海。是的,那一刻,他的灵魂核心被瞬间“杀死”了一次。这种源于最深爱之人“死亡”的绝望和恐惧,其带来的精神震荡和虚脱感,远超过任何物理创伤。他感觉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
愤怒: 如同岩浆在胸腔里沸腾翻滚,灼烧着他的理智。对象清晰无比——他的父母,尤其是那个总爱玩闹、这次却玩过了火线的母亲!他们竟然利用了他此生最深的创伤(黑衣组织的阴影)和最大的软肋(兰的安危),将他最珍视、视若生命的人当作戏剧舞台上的道具,将他最脆弱、最不愿示人的分离焦虑和对失去兰的极致恐惧,当作一场精心编排的闹剧来观赏!这是一种彻底的背叛,是对他情感底线的践踏。愤怒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实质的火焰。
羞耻: 比愤怒更尖锐的是羞耻。他,工藤新一,平成的福尔摩斯,以绝对理性和冷静著称的名侦探,竟然在父母面前……在兰面前……像个最无助的孩子一样崩溃嘶吼,甚至……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眼角残留的湿意。
眼泪?他竟然……流了眼泪?这种完全失控的、将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暴露在至亲面前的耻辱感,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刺穿着他引以为傲的自尊心。
对兰的矛盾: 这股情绪最为复杂,也最让他窒息。他无法真正对兰生气。他知道她的初衷绝非恶意,她可能只是觉得好玩,或者……想用这种方式让他“体验”一下等待的滋味?但正是她的存在,她的参与,她的“表演”,才让这场“谋杀”具备了如此致命而真实的杀伤力。
她的眼泪和担忧是真的,但正是这份“真实”的担忧在事后出现,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隔阂。他此刻无法立刻面对她那双盛满歉意和心疼的眼睛,那会让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再次崩溃。他需要空间,绝对的、不受任何干扰的空间,来消化这混乱的一切。
黑暗中,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几乎看不清轮廓,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指尖无法抑制的颤抖。这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身体在经历了极致的情绪冲击后,残留的生理反应。
“工藤新一……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低沉沙哑的咒骂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浓重的自我厌弃。
他骂的不是自己被骗。而是骂自己在那一刻,完全被原始的情感洪流冲垮,引以为傲的推理能力、冷静自持的意志力,统统土崩瓦解,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变成了一个只会被恐惧和绝望支配、嘶吼着扑向“尸体”的、最普通也最无能的懦夫。这与他毕生追求的理性与逻辑背道而驰,是他作为侦探最大的失败和耻辱。
几乎是强迫症般地,他开始在黑暗中徒劳地复盘整个“案件”:
“那根金色的长发……” 在其中一个“绑匪”匆忙转身时,从黑色风衣帽檐下滑落,在聚光灯下闪过一缕熟悉的光泽——那分明是母亲工藤有希子的发色!当时为什么忽略了?因为全部心神都被兰的“中弹”攫取了!
“电话里的那声‘惊叫’……” 现在仔细回想,虽然逼真,但尾音过于短促,缺乏真正中弹者应有的痛苦延音和气息中断感,更像是一声刻意的表演。为什么没分辨?因为听到兰的“声音”就足以让他大脑空白!
“父亲扮演的那个‘主谋’……” 他的台词,那句“名侦探,看着心爱之人死去的滋味如何?” 现在想来,充满了舞台剧式的夸张和刻意,根本不是真正罪犯那种冰冷或癫狂的语气。为什么没察觉?因为“心爱之人死去”这几个字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精神攻击,瞬间摧毁了他的判断力!
每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这复盘毫无意义,因为结果已经发生。但这过程本身,却像是一种自我惩罚,一种试图在破碎的废墟中,重新捡拾起“名侦探”身份碎片的徒劳挣扎。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失去了意义。他像一头被重创的孤狼,蜷缩在冰冷的门后,独自舔舐着血肉模糊的伤口。
门外,世界并未停止。他能隐约听到楼下传来母亲有希子焦急的说话声,似乎在和父亲优作商量什么。也能听到兰那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似乎在劝慰父母,又似乎在对着书房门的方向低语。
“……新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声音像羽毛,轻轻拂过他心头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但他紧闭着眼睛,将头更深地埋进膝盖里,拒绝回应。
任何道歉,任何解释,此刻都苍白无力。
他不需要被安慰。
他需要的是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如同真空般的空间。
书房内,只剩下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