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歌站在门内,指节微微发白。门外风卷着落叶滚过门槛,停在她鞋边。三声轻敲过后,亲信低声禀报:“北岭村那边有消息了,有人在打听一个叫‘阿芜’的女孩,问她是不是还活着。”
她没有出声,只将袖中玉簪握得更紧。
片刻后,她转身回屋,取了素色外裳披上,换下昨夜那身便于行动的短衣。今日是佛诞日,城南普济寺有法会,朝廷命妇与世家子弟皆要到场礼佛。她不能不去。
马车驶入街口时,已有不少轿辇停在寺前。她由婢女搀扶下车,抬眼望去,香客如织,檀香缭绕。她整了整袖口,缓步走入山门。
殿内烛火通明,诵经声低沉。她捧着香帛,随人流缓缓前行。正前方,楚逸尘立于主殿阶下,一袭月白长袍,腰间束带垂落,在灯影里泛着微光。
她放慢脚步。
待他跪拜叩首,起身之际,她恰好行至香案旁。青烟袅袅升起,遮住两侧视线。她侧身靠近,指尖似无意掠过他腰侧,勾住了那根垂落的衣带。
布料撕裂声极轻,却足够近的人听见。
众人目光瞬间聚来。
她立刻退后半步,低头敛目,声音平稳:“世子恕罪,香火缭乱,误触尊驾。”
楚逸尘动作一顿,并未动怒。他缓缓转头看向她,目光沉静。
她始终低眉,仿佛只是失手,再无多余神情。
可就在那一瞬,她眼角余光已扫过他腰间——衣带松脱,内袍微敞,一块玉佩自夹层滑出一角。形如菱,纹路交错,中央一点红痕,像是嵌了朱砂。
她心头一跳。
这纹路,她见过。
不是在书册,也不是在图谱,而是在那个铁盒底部压着的一张残页上。那页纸被水浸过,字迹模糊,唯有一角符号清晰:回环缠绕,中间一点赤色。
当时她以为是标记方位的暗记,未曾深究。
此刻重见,竟出现在楚逸尘身上。
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指尖轻轻抚过袖口,将方才触碰过布料的位置悄悄擦去一丝纤维碎屑,藏入掌心。
楚逸尘仍看着她。
他右手抬起,缓慢抚过腰间玉佩,动作轻缓,像在确认什么。随即,他整好衣带,将玉佩重新掩入内袍。
“云姑娘今日,倒是格外眼尖。”他开口,声音不高,语气温淡,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她终于抬眼。
两人对视。
三息之间,无人言语。
她看出他在等她回应,等她露出破绽。
可她只是轻轻一笑,语气如常:“世子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不小心的女子,哪里谈得上眼尖。”
他说完便移开目光,仿佛刚才那一瞬的交锋从未发生。
周围人还在窃议。
“相府嫡女当众扯坏镇国公世子的衣带?”
“说是误触……可也太巧了些。”
“你没见她出手的角度?分明是算准了时机。”
“难道真有什么隐情?”
议论声细碎,却一字不落地钻进耳中。
她站回原位,双手交叠于袖中,掌心仍攥着那点碎布。她记得自己动手时的力道——不重,但足够让布料撕开一道口子。若他是寻常防备之人,早该察觉异样。
可他没有闪避。
也没有当场发作。
甚至任由玉佩露出。
是疏忽?
还是故意?
她不敢断言。
但她知道,那块玉佩绝非普通饰物。它与“阿芜”有关,也与北岭村那段被掩埋的往事相连。
香火继续燃烧。
她重新上前一步,点燃一支香,插进香炉。动作从容,姿态端庄。
楚逸尘已移步至另一侧,与几位官员交谈。他神色如常,谈笑自若,仿佛刚才的事不过是一桩小意外。
可她注意到,他左手始终虚贴在腰侧,隔着衣料,按着那枚玉佩的位置。
像是护着,又像是压制。
法会继续进行。
住持登台讲经,众人合掌聆听。
她站在人群之中,看似专注,实则脑中反复描摹那枚玉佩的纹路。回纹共有七道,呈螺旋状收拢,中心一点红,偏左上方。
与残页上的符号相比,多了两道弧线,方向相反。
是同源之物,但并非完全一致。
或许是不同分支?
又或是……持有者身份有别?
她正思索,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抬眼望去,楚逸尘不知何时已停下交谈,正遥遥望来。
他嘴角微扬,笑意未达眼底。
她立刻垂眸,装作未曾察觉。
可心跳快了一拍。
她不该这么轻易动手的。若他早有防备,此刻已能反咬一口,说她居心叵测。但她别无选择——“阿芜”的名字一旦被提起,就意味着当年的事正在浮出水面。
她必须抢在真相失控前,找到源头。
而楚逸尘,显然是其中一环。
讲经结束,众人陆续离殿。
她落后几步,让婢女先行出去。自己则驻足于廊下,借着柱影遮挡,从袖中取出那点碎布,仔细查看。
布料为深青色,质地细密,应是内衬所用。边缘有极细微的绣线痕迹,颜色偏褐,组成半个模糊的符号。
她认不出。
但这绣线的手法,与浣衣坊某些旧工的针脚相似。
她将碎布收好,准备回去后再比对。
刚要迈步,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
那人走到她身侧,停住。
“云姑娘对别人的衣带,都这么感兴趣?”楚逸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轻松,却不容忽视。
她侧身面对他,神色平静:“世子若觉得冒犯,我可以赔一条新的。”
“不必。”他摇头,“这条,留着也好。”
她皱眉:“为何?”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袖口:“因为你说是‘误触’。既然是误的,那就该留下证据,好让我日后想起,是谁差点坏了我的规矩。”
她说不出话。
片刻,她才道:“世子多虑了。我只是路过,手滑而已。”
“哦?”他轻笑一声,“那你手滑的方向,倒是挺准。”
她不再接话,只道:“我要走了。”
“等等。”他忽然伸手,从腰间解下一物。
她警觉后退半步。
他却只是将那块玉佩递到她眼前,距离不过三寸。
“你看这个。”他说,“像不像你找的东西?”
她瞳孔微缩。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