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雨停了。云浅歌坐在床边,手还握着小扣的手。那只手慢慢暖了起来。
她没有松开。
直到窗外透出灰白的光,她才起身,把被角拉好,转身走出内室。老嬷嬷已经在灶间烧水,两个少年守在前后门,一人扫地,一人劈柴。一切如常,但她知道,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她回军营前,在尼庵门口停了一下。墙根湿泥上有几道划痕,像是鞋底蹭过。她没多看,只将袖中那块绣着“坤”字的帕子叠好,收进贴身的小袋里。
回到军营居所时,天已大亮。亲信婢女迎上来,低声说:“昨夜有人往您书房窗下塞了一封信,被巡夜的拾走,交给了执事。”
云浅歌脚步一顿。
“信呢?”
“在执事手里,说是今日晨会要呈上去。”
她走进屋,先翻查自己这几日用过的纸墨。竹心笺剩了半叠,松烟墨盒子开着,笔洗里的水还有些浑浊。她又让人取来三日前她亲自签过的布防令存底,铺在桌上比对。
不多时,亲信带回消息:那封信是写给江南某位流寇头目的,内容提到治水粮道的薄弱处,还盖了个模糊的私印,笔迹和她的十分相似。
云浅歌冷笑。
她立刻命人去查军营笔墨库的登记簿,又调出自己近五日所有手书。她一笔一笔对照,发现伪信所用的是青檀贡纸,而她从未用过这种纸。墨色偏暗,带一股甜腻气味,是香灰调过的墨,她也从不用。
更关键的是写字习惯。
她在纸上写下“风起云涌”四个字,盯着最后一笔。她写“涌”字末尾时,总习惯轻轻往上一提,这是她改用右手书写后养成的动作。可那封伪信里,“涌”字的最后一笔是往下压的,力道沉滞。
破绽就在这里。
她让人把这封信悄悄传出去,不加阻拦。她知道,苏婉儿的人一定会推波助澜。
果然,不到半天,军营里就有低阶军官议论纷纷。有人说看见执事拿着信去找监察御史,还有人说这信已经报进了宫。
云浅歌不动声色。
第三日清晨,军营议事厅召集众将官列席。监察御史当众拿出那封信,说有证据表明相府嫡女勾结外贼,意图扰乱治水大局,请即刻查办。
厅内一片哗然。
云浅歌站起身,走到中央,声音平稳:“我愿当场自证清白。”
她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竹心笺和松烟墨盒,放在案上。又向主位借了纸笔,当众写下“风起云涌”四字。
“诸位请看,我的字,收笔皆有上挑之势。而那封信上的字,末笔下沉,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几位文官凑近细看,点头称是。
她继续说道:“再者,我所用纸为竹心笺,质地轻软,吸墨快。而这封信用的是青檀贡纸,厚实坚韧,两者纹理完全不同。墨色也不同,我用的是纯松烟,无杂味。此信墨中有香灰,气味刺鼻。”
有人质疑:“或许是换了纸墨呢?”
云浅歌摇头:“我自归府后,文书皆由专人供给,记录可查。若说我突然改用青檀纸、香灰墨,却无人知晓,岂非荒唐?”
她顿了顿,看向角落里的苏婉儿:“更何况,信中提到的‘九曲渡’‘断粮坡’,是我与将领密议时才定下的代号,从未外传。若非参与军议,如何得知?”
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苏婉儿。
她脸色发白,站起来辩解:“你……你分明是自导自演!想陷害我!”
云浅歌看着她:“那你来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代号的?”
苏婉儿语塞。
云浅歌转向监军:“烦请调取三日前笔墨库登记簿。”
不多时,簿册送来。
云浅歌接过,翻开,指着一行字念道:“‘苏府侍女春桃,领青檀纸一卷,香灰墨两锭,用途:誊抄家书。’签字画押俱在,笔迹清晰。”
她抬眼看向苏婉儿:“春桃是你贴身丫鬟,平日连军营都进不来。她领这些纸墨,真是为了抄家书?”
厅内鸦雀无声。
监察御史低头看信,又看云浅歌写的字,最终将伪信合上,递还给执事:“笔迹不符,纸墨有异,且涉及机密内容,此信确系伪造。”
主位上的官员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伪造军情文书者,按律重罚。”
苏婉儿站在原地,嘴唇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云浅歌没有看她。
她收起自己的纸笔,转身离开议事厅。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椅子倒地的声音,接着是有人扶人的动静。
她没回头。
回到居所,她打开随身的小匣,取出玉簪。簪尾那道极小的纹路还在,像一道刻痕。柒。
她把它放回去,关上匣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亲信进来禀报:“苏婉儿被下令禁足,不得再入军营议事。皇帝那边也知道了这事,派了内侍来问话,已被打发回去。”
云浅歌点头。
她坐到桌前,铺开一张竹心笺,提笔写下几个字:**根未动,枝先折。**
写完,她吹干墨迹,将纸折好,放进另一个匣子里。
外面传来钟声,是午时到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阳光照进来,落在桌上的墨盒上。盒盖开着,里面松烟墨的颜色深黑,没有一丝杂色。
她伸手摸了摸墨块,指尖沾上一点黑。
这时,门外有人急步走来,声音慌张:“小姐,尼庵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