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破晓,巷子里的风还带着凉意。云浅歌靠在墙边,把小扣交给等候多时的仆妇。她只说了一句:“送去浣衣坊老屋,别让人知道。”仆妇点头,背着人迅速消失在街角。
她低头看了眼膝盖上的伤,布条已经渗出血痕。她没管,站直身子,从发间取下玉簪,重新束起散落的长发。披风被夜风吹开一角,她拉紧了些,一步步走向军营校场。
太阳刚升起,校场中央的沙盘还留着昨夜推演的痕迹。士兵们列队站在各自位置,有人低声交谈,有人紧盯点将台。贵胄们坐在高台两侧,目光来回扫视,等一个结果。
云浅歌走到东侧空地站定,没有说话。她的靴子沾着泥,袖口有撕裂的痕迹,但站姿笔直。周围人察觉到她的到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楚逸尘站在点将台上,手里拿着战报。他抬头看她一眼,目光停了一瞬。她回望过去,两人之间没有言语,但她知道,他已经明白一切。
他展开战报,声音传遍全场:“敌方左翼溃败,中军陷入泥沼区,叛卒全部就擒。目前模拟战局已无逆转可能。”
台下一片寂静。
片刻后,有人开始议论。一个文官模样的男子皱眉道:“女子参试本就不合规矩,中途又不见踪影,如何能算胜?”
这话刚落,一位白发老将军起身反驳:“我亲眼见她彻夜勘测地形图,布阵时条理分明。若非她提前设伏,那些叛卒早就冲乱主力。你说她离场贻误战机,可有证据?”
那人语塞。
另一侧,苏婉儿坐在女眷席中,手指紧紧掐住帕子。她看着云浅歌站在场中的身影,咬了咬牙,忽然站起身来。
“诸位莫忘,这场比试关乎婚约!”她提高声音,“云浅歌虽是相府嫡女,但出身市井,行事乖张。前几日才擅闯太子别院,惊扰禁地,如今又在军营比试中擅自离场——这般行径,岂配统领将士?”
她说完,环顾四周,见不少人面露迟疑,心中稍安。
可就在这时,楚逸尘开口了。
“太子别院一事,尚未有定论。”他语气平静,“至于离场——请问苏小姐,你如何知晓她曾离开?”
苏婉儿一怔。
“据我所知,”他继续道,“云姑娘自比试开始便未曾踏出军营范围。昨夜巡查记录在册,守卫可证。”
他说得不重,却字字清晰。台下众人互相交换眼神,原本浮动的质疑声慢慢沉了下去。
苏婉儿脸色发白,想再辩驳,却被身旁一名贵妇按住手臂。“别说了,”那妇人低声道,“胜负已分,再多言只会显得心虚。”
她僵在那里,最终缓缓坐下,指尖仍压着帕子,指节泛白。
云浅歌始终未动。她听着那些话,一句也没回应。她只是把手伸进袖中,轻轻碰了碰藏在里面的书册。那上面写着“坤女流落市井”,也写着“血脉共振”。
她抬起头,看向点将台。
楚逸尘正望着她。他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信她赢了。
全场安静下来。连风都像是停了。士兵们握紧兵器,文官停止交谈,连围观百姓也踮起脚尖,等着裁判团的最终裁定。
一名副将捧着沙盘走向主台,指着上面的旗子讲解战况:“云姑娘原定包抄战术被打断后,立即改令退守三号壕沟。此举看似撤退,实则引诱叛军深入东南陷阵区。待其踏入,机关触发,绊索齐发,五人当场跌入坑中。”
他顿了顿,继续说:“随后她重组队伍,以副将代领原职,恢复指挥。最后采用分进合击之策,三路骚扰逼敌分散,精锐突击中军夺旗。全过程耗时不到两刻钟,无一人伤亡。”
人群哗然。
“这等应变能力,便是许多将领也做不到。”
“听说她六岁前都在民间长大?这样的谋略,是怎么练出来的?”
“难怪镇国公世子一直盯着她看。”
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开始称赞,有人沉默思索,少数仍抱偏见的人也只能闭嘴。
云浅歌依旧站着。她听到了那些话,却没有喜色。她知道,这一场胜的不只是比试,而是让她站到了更多人眼前。
楚逸尘走下点将台几步,站在阅兵台边缘。他看着她,声音不高,却让全场都听见:“诸位,请再稍候片刻。裁判团正在议定最终评判。”
他停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
“我相信,结果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阳光照在校场中央,映在她的脸上。她迎着那目光,没有低头,也没有移开视线。
苏婉儿坐在席中,看着他们之间的对视,胸口起伏。她猛地抓起茶盏,一口饮尽,手一抖,瓷杯落在地上,碎成几片。
没人去捡。
云浅歌终于动了。她抬起手,将耳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很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可就在她放下手的瞬间,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匹快马冲进军营大门,骑兵翻身下马,疾步奔向裁判席。他递上一封文书,神色紧张。
主裁接过打开,只看了一眼,眉头骤然收紧。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合上文书,却没有宣读内容,而是抬头望向楚逸尘,两人短暂对视,随即点头。
楚逸尘转过身,重新看向云浅歌。
他的表情变了。
不再是刚才那种笃定的认可,而是一种新的警觉。
云浅歌也感觉到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楚逸尘已经开口:“比试结果暂缓公布。”
人群顿时骚动。
“为何?”
“不是说大局已定了吗?”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楚逸尘没有解释。他走下高台,朝她走来。步伐稳健,但速度比平时快。
云浅歌站在原地,看着他靠近。
他在她面前停下,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能听见:“城南槐花里一处民宅起火,救出三人,其中一人手里攥着半块铜扣。”
她瞳孔一缩。
“和你的那枚一样。”他盯着她的眼睛,“而且,那人临死前说了一句话。”
她问:“什么?”
他说:“他说——‘第七个地方,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