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歌走下宫门前最后一级台阶时，阳光正落在轿帘上。她没有回头，抬脚上了轿子。轿夫刚要起肩，一名太监追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块令牌。
“云姑娘留步！陛下有旨，命你三日后入宫，商议北境粮道调度事宜。”
她应了一声，接过令牌，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金属表面。轿子晃动起来，她靠在角落，闭了闭眼。朝堂的事已经了结，苏婉儿被软禁，谣言案尘埃落定。但她知道，军营里的事还没完。
轿子落地，她掀帘而出。军营门口守卫照旧行礼，可气氛不一样了。往日操练声此起彼伏，今日却静得反常。几个士兵站在营门内侧，低着头说话，见她走近，立刻散开，动作僵硬。
她径直走向帅帐。
陈远舟已在帐中等候。他站在桌边，手里捏着一张纸条，脸色沉沉的。
“昨夜马厩进了人。”他低声说，“三个江湖打扮的，从西面翻墙进来，在草料堆旁停留了一炷香时间。巡夜的哨兵没发现，是暗桩看见后报上来的。”
云浅歌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三人特征，还有他们离开的方向。
“他们和谁接触了？”
“目前还不清楚。但今天早上，第三营点卯时少了两个人，报称病倒。我亲自去看了，一个发着烧，另一个……眼神躲闪，手一直按在腰带上，像是藏着东西。”
她把纸条折好收进袖中。“苏婉儿虽被关在西园，她的手还没断。”
陈远舟点头。“我也这么想。她那些旧仆还在府里走动，侍女也能进出送药。只要有一条缝，她就能钻进来。”
云浅歌走出帅帐，沿着营区巡视。她先去了粮仓，查看登记簿。管事低头回话，声音平稳，可手指在纸上划错了行。她不动声色，又去了演武场。
操练照常进行，可队伍里有人不听号令。旗语打出“左翼包抄”，右边一队人却原地不动，直到副将吼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她盯住那几人，发现他们站位分散，彼此之间没有交流，但动作节奏一致。
这是训练过的。
她回到帐中，摊开布防图。比试就在明日，七名可疑士兵必须处理。不能抓，不能换，一旦打草惊蛇，对方会立刻改用备用计划。
她提笔写下一条命令：将七人分别编入不同作战小组，全部提拔为副旗手，负责传递指令。明面上是重用，实则置于监视之下。每个小组都安插亲信，随时记录异常。
她又重新设计信号旗系统。原本三色旗组合代表进攻、防守、撤退，现在加入第四种颜色——青灰。若出现青灰旗，必须由三名军官同时确认才能执行，否则视为无效指令。
这是为了防伪令。
她写完最后一行，天已擦黑。帐外传来脚步声，陈远舟回来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七人明日都会出现在指定位置，身边都有人盯着。信号旗也换了新的，老将们都看过，没问题。”
她点头。“只要他们敢动，就会暴露。”
帐外风渐大，吹得灯影晃动。她坐在案前，手里握着玉簪，一下一下轻敲桌面。
另一边，相府西园。
苏婉儿站在窗前，看外面天色发暗。她穿了一身素衣，头发松散地挽着，看起来像个养病的小姐。可她眼里没有半分虚弱，只有狠意。
她转身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抽出一块铜牌。上面刻着一个“壬”字。她摸了摸，递给跪在地上的侍女。
“送去军营，交给‘九狼’。告诉他，比试当天，东南角火起，就按计划行事。旗令一乱，立刻换旗，假传中军号令。”
侍女低头接过。“小姐，要是被发现……”
“不会。”苏婉儿冷笑，“她们查不到我头上。药丸里的密信已经送出去了，内容你也背熟了。只要他们在场上乱起来，云浅歌指挥不动，所有人就会知道，她根本不配站在这里。”
她走到镜前，扶正发钗。“我要她当众出丑，跪着认错。我要她再也爬不起来。”
侍女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夜深时，镇国公府高台偏阁亮着灯。
楚逸尘坐在窗边，手里端着茶盏。他没有喝，只是看着远处军营的方向。校场一片漆黑，只有几处岗哨燃着火把。
亲卫低声走进来。“苏婉儿派人送信，已经交到军营一个士兵手里。我们的人看到了，没拦。”
楚逸尘嗯了一声。
“要不要动手掐断？”
“不用。”他放下茶盏，“让她送。我想看看，明天场上会发生什么。”
亲卫犹豫。“万一云姑娘……”
“她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局面。”他打断，“她在治水时破过局，在校场赢过箭术，也在朝堂上扳倒过苏婉儿。这次不过是换个地方斗。”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想知道她能走多远。”
亲卫不再说话，退了出去。
楚逸尘重新看向军营方向。他知道那边正在布网，也知道这边有人想撕网。但他没有动。
这场比试，不只是胜负。
第二天清晨，云浅歌早早起身。她换上戎装，束紧腰带，把玉簪别在发间。走出帐篷时，校场已经开始集结。
各营列队完毕，旗帜整齐。她走上高台，目光扫过全场。七名可疑士兵都在，站在各自小组前方，胸前挂着副旗手的木牌。
她举起令旗。
“第一组，出击！”
鼓声响起，队伍开始移动。她不断发布指令，观察旗语传递过程。每一次信号发出，都有人迅速回应，也有迟疑的瞬间。她记下那些停顿的位置。
操练持续两个时辰。中途，东南角突然冒出一股黑烟。守卫立刻冲过去，发现是草堆被人点燃，火势不大，很快扑灭。
她站在高台上，看着那缕烟散去。
来了。
她转身下令：“传令各营，加强巡逻，尤其是粮草区和信号台。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旗杆。”
她回到帐中，重新检查布防图。所有布置都已到位，只等明日比试开始。
傍晚，她正在灯下核对名单，帐外传来通报声。
“楚世子到。”
她抬头，看见楚逸尘走了进来。他穿着月白长袍，腰带垂着玉扣，脸上没什么表情。
“听说你今晚要守营。”
她合上册子。“比试在即，不能松懈。”
他站在桌边，看了一眼布防图。“你把七个人都提拔了。”
“是。”
“明知他们是敌人，还给他们权力？”
“因为我要他们动手。”她抬头看他，“不动手，怎么抓？”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问：“你怕吗？”
她站起身，把玉簪插回发间。“怕就不该站在这里。”
他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她坐回案前，继续翻看册子。烛火跳了一下，影子在墙上晃动。
帐外，风更大了。
她听见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忽然，笔尖一顿。
她抬起头，看向帐门。
帘子被风吹开一角，外面没人，但地上有一枚铜牌，沾着泥，边缘刻着一个“壬”字。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