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厉害,营帐里烛火跳了一下。云浅歌合上兵书,指尖在纸上停了片刻,又翻开一页。她没再看文字,而是抽出夹在书页间的纸条,上面记着三个人的名字、轮值时间,还有他们站位的规律。
她把纸条折好塞进袖袋,吹熄了灯。
第二天一早,她走出营帐,校场上的士兵已经列队。风从北边刮来,吹得旗子啪啪响。她扫了一眼那三人,和昨天一样,站姿松垮,眼神飘忽。其中一个正低头搓手,像是冷,可今天并不凉。
她缓步走近,目光落在一名老兵身上。那人站在队伍边缘,背脊挺直,手指贴着裤缝,但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她记得这个人,昨夜守瞭望台时,曾被她特意叮嘱过。
“你昨晚听见什么?”她低声问。
老兵没抬头,“回小姐,他们说话声音很轻,但我听清了一句——‘只要搅乱计划,就有重赏’。”
她点头,没再多问,只说:“今日轮值照旧,不必出声。”
老兵应了一声,退回去站定。
她转身走向沙盘。楚逸尘不在,参事在一旁候着。她拿起木杖,在沙盘东谷处划了一道线。
“今日推演,我拟将主力布于此地。”她说,“背靠断崖,前临窄道,敌军若攻,只能正面强冲。”
话音落下,她余光扫向那三人。
一人嘴角微扬,像是忍笑;另一人迅速低头,肩膀却轻轻颤了一下;第三人不动,但右手悄悄往后伸,碰了下身边人的手臂。
她收回视线,继续讲解,“粮草车随军推进,每隔两时辰补给一次,水源由西侧洼地取用,派三百人驻守。”
说到“西侧洼地”时,那三人同时抬眼,目光交汇一瞬。
她装作未见,将木杖放下,“诸位若有疑问,现在可提。”
没人说话。
她淡淡道:“既无异议,按此执行。”
午后,她再次来到校场。阳光斜照,沙盘上的影子拉长。她蹲下身,用小石子重新标记几处位置,故意把主阵摆得更靠后,几乎贴住断崖根部。
这时,楚逸尘从营门走来。他没穿铠甲,仍是月白长袍,腰带垂着玉扣。他在高台站了会儿,才慢慢走下来。
“你的布置,漏洞太明显。”他说。
她抬头,“你觉得他们会信?”
“未必真信,但一定会传出去。”他站在她身旁,看着沙盘,“你是在钓鱼。”
她站起身,“世子选的兵,有几个不太听话。”
他侧头看她,“你觉得该杀,还是该留?”
“留着。”她说,“死人说不出幕后是谁,活人还能带路。”
他沉默片刻,“你想怎么用他们?”
“让他们觉得自己赢了。”她指向西侧洼地,“那里没有布防,是唯一能绕到后方的路。他们会想,只要破坏粮道,就能毁掉整个计划。”
“然后呢?”
“然后我就知道,谁会在夜里往那边走。”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你比我想的还狠。”
她没接话,只是把木杖插回原位。
傍晚收操后,她召集所有士兵。
“第三日夜间突袭推演,即刻开始。”她说,“所有人按抽签分组,临时编队,不得更换。”
她亲自监督抽签,将那三人分别编入不同小组。一个分去东线巡防,一个调往中军调度,最后一个,去了西线水源守备——正是她提到的西侧洼地。
每组都混入了一名老兵。她没说明原因,只说为平衡战力。
散队后,她回到营帐。取出密册,翻到最后一页。她在西侧洼地标出三个点,连成一条隐秘路径,旁边写:“饵已布,静候入网。”
她合上册子,放在枕下。
第二天清晨,她刚出帐门,就看见楚逸尘站在辕门外。他手里拿着一张纸,递给她。
“这是昨夜轮值名单调整记录。”他说,“有人改过笔迹。”
她接过一看,西线守备那一栏,原本写的是老兵名字,现在被墨涂去,换成了那个被调过去的可疑士兵。
“不是他改的。”她说,“是他背后的人。”
楚逸尘点头,“我已经让人盯住账房。”
她把纸还给他,“今天我会再做一次假令。”
“假令?”
“我会下令让粮草提前运出,路线公开。他们若要动手,必选今晚。”
“你不怕打草惊蛇?”
“他们已经动手了。”她看着他,“改名单就是信号。他们等不及了。”
他盯着她,“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从他们第一次站队就不对劲。”她说,“老兵不会那样握矛,也不会在听令时低头。他们是装的。”
他没再问,只说:“你要多少人?”
“五个就够了。”她说,“全都扮成杂役,守在粮车必经之路的林子里。”
“我给你八人。”
“六个就行。”她顿了顿,“别太多,别让他们觉得我们紧张。”
他点头,“人会今晚到位。”
她转身要走,他又开口,“云浅歌。”
她停下。
“如果他们真是冲着你来的呢?”
她回头,“那就更好。我正好看看,是谁不想让我活着走出这个营。”
他没再说话。
她走回沙盘前,召集士兵发布新令。
“今日午时,粮草车队将提前出发,沿南道直送前线。”她说,“押运五百人,由我亲自带队。”
她特意提高声音,确保所有人都听见。
讲完后,她退回营帐,换了身深色短衣。阿芜送来水盆,她洗了把脸,抬头时看见铜镜里的自己——眼睛很亮,嘴唇有点干。
她擦干脸,坐到案前。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轮值交接。她没动,听着声音远去。
天快黑时,参事进来报:“粮车已备好,队伍整装待发。”
她起身,“通知押运队,一刻钟后出发。”
参事应声而去。
她最后检查了一遍腰带,把一把短刀藏进靴筒。出门时,顺手摘下墙上一张旧地图,卷起来夹在腋下。
走到营门,她看见楚逸尘站在马旁。
“你亲自去?”他问。
“我去最合适。”她说,“他们认得我,才会信。”
他递过缰绳,“路上小心。”
她接过,翻身上马。
队伍在门外列好,五百人,十辆大车,满载米粮。她策马走在最前。
出发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军营。灯火通明,旗影晃动。
她抬起手,挥下。
队伍启动。
马蹄踏在地上,声音整齐。她一直往前,没再回头。
走出三里,天完全黑了。
前方是一段林道,两侧有树,中间仅容两车并行。
她勒住马,抬手示意停下。
后面的队长策马上来,“小姐?”
她没答话,只是盯着树林深处。
风停了。
树叶不动。
她忽然拔出腰间佩刀,指向林子右侧,“点火把,进去看看。”
士兵立刻行动。
火光亮起,映出地面几串脚印,朝着西侧洼地方向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