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打在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云浅歌站在门边，手里攥着昨夜记下的纸条，目光落在东侧那片被石料占满的空地上。
阿芜从外面回来，发梢湿了大半。“小姐，我按你说的，去问了几个老妇。她们不肯多讲，但有个婆婆说，前几晚有人在渠边走动，还给村里的孩子铜板，让他们别乱说话。”
云浅歌点头，把纸条折好塞进袖中。“不是巧合。他们怕人发现什么，才花钱封口。”
她转身进了屋，桌上摊着昨日画的草图。水流走向、堵塞点、泄洪口位置都标得清楚。她盯着东边那块地看了许久，手指轻轻划过图纸上的缺口。
“阿芜，你记得昨天那个撒灰的人吗？”
“记得。他手很干净，不像是讨饭的。”
“他懂水利。那种灰是用来测水流速度的，只有工部或治水队的人才会用。”云浅歌站起身，“你今天去找他，别惊动他，看他去哪儿，见了谁。”
阿芜应声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别靠太近，万一他察觉，就收不了网了。”
她走到窗前，雨还在下。远处主渠的水位又涨了些，浑浊的水流冲刷着岸边的沙袋。几个村民蹲在堤上修补，动作迟缓。他们脸上没有急色，反倒像习惯了这种日子。
云浅歌知道，这不是天灾治不好，是有人不想让它好。
天快黑时，阿芜回来了。她脸色有些紧张，压低声音说：“我跟着那人出了村，他去了西边的破庙。庙里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灰衣，左袖有补丁，就是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个。他们吃的干粮袋上有半个‘相’字印记，像是从相府厨房出来的。”
云浅歌眼神一沉。
“果然是她。”
苏婉儿不会亲自来，但她一定会派人搅局。只要自己在这里失败，李氏就能名正言顺地把她赶回浣衣坊，甚至直接定罪。
她坐下来，重新铺开纸，一笔一笔写下线索：
——有人夜间丈量河道；
——给孩童铜板封口；
——撒灰测流速者来自相府；
——灰衣人衣物与相府护院常用布料一致；
——泄洪区被故意堵塞，石料堆放方式异常。
写完，她把纸翻过去，在背面画了一张新图。这是她准备明天公开讨论的治水方案，但和真正的计划不一样。
“我要让他们自己跳出来。”她说。
第二天一早，云浅歌带着阿芜再次来到主渠边。她站在高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个干活的村民听见。
“东侧泄洪口必须疏通，今晚就得动工。阿芜，你去通知几位叔伯，让他们准备好工具。”
她说完，特意看了眼不远处蹲着抽烟的灰衣人。那人耳朵动了动，没抬头，但手指收紧了烟杆。
回到临时住的小屋，她立刻让阿芜去找村里几个可靠的老人，请他们晚上悄悄带人埋伏在泄洪口周围，只记不拦，看有没有人半夜动手。
“要是有人去挖土、搬石头，或者烧东西，全都记下样子，别出声。”
阿芜走后，她又拿出一张白纸，画了一份假图纸。上面标着“明日重点疏通点”，还写了些模棱两可的注释，比如“此处土质松软，宜深挖三尺”。
她把图纸卷起来，放在门外显眼的位置，像是不小心落下的。
傍晚，雨小了些。云浅歌坐在灯下，翻着村民送来的旧账本，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在等消息。
夜深了，门外传来轻叩声。阿芜回来了，脸上带着兴奋。
“小姐，成了！三更时分，有两个黑影摸到泄洪口，开始拆沙袋，还想往沟里倒石灰粉。被我们的人远远看着，拍下了身形。其中一人走路右肩下沉，正是那天戴斗笠的。他们临走还点了火，想烧掉一堆旧木头，结果火太小，只烧了半截。”
“图纸呢？”
“他们果然去翻了您放在外面的那张，还拿走了。”
云浅歌嘴角微动。“那就够了。”
她起身走到桌前，把真图纸拿出来，重新检查每一处标记。真正的疏通路线不在东边，而在南面山脚的一条暗渠。那里常年淤塞，没人注意，却是整个村子排水的关键。
只要打通那里，水自然会分流，压力减小，主渠也不至于天天漫上来。
她提笔写下新的安排：明日清晨，召集村民，宣布更改施工地点。同时把昨晚拍下的身影名单交给楚逸尘，请他查清这几人是否登记在相府名册上。
刚写完，窗外有动静。她抬头，看见村口方向一道人影立在树下，穿着月白色长袍，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是楚逸尘。
她没出声，只是把写好的纸条收进袖中。
第二天上午，云浅歌站在村中央的空地上，面前围了一圈村民。她声音清晰地说：“原定东侧泄洪口不再施工。从今日起，所有人集中清理南面山脚的暗渠。”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不解，有人怀疑，也有老人点头称是，说那条渠几十年前确实通着。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灰衣人匆匆离开人群，往村外走去。
阿芜低声说：“他要去报信了。”
云浅歌不动声色。“让他们报。等他们调人过来，我们已经挖到第三段了。”
她转身朝南面走去，脚步稳定。身后，村民陆续跟上。
走到半路，她停下，对阿芜说：“回去一趟，把我留在桌上的那份假图纸烧了。再把昨夜拍下的痕迹整理成册，今晚送去楚逸尘手上。”
阿芜点头要走，她又补充一句：“别走大路，绕后山。”
太阳终于破云而出，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南面山脚的暗渠口被杂草盖着，几乎看不出来。云浅歌蹲下，用手拨开泥土，露出底下青石砌的拱顶。
“就从这儿开始。”她说。
几个壮年男子上前，拿起铁锹开始挖。泥土一块块被掀开，腐叶和碎石被清走。不到半个时辰，一段完整的渠道露了出来。
云浅歌站在边上，看着水流缓缓渗入新开的通道，流向低处的洼地。
她知道，苏婉儿的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但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当天夜里，她正在灯下核对进度表，阿芜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楚逸尘送来的。他说，名单上三人确为相府私役，未报备官府，属私自离府。干粮袋上的‘相’字印，与厨房专用戳记一致。”
云浅歌看完信，轻轻吹灭油灯。
黑暗中，她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一下，两下。
然后她躺下，闭上眼睛。
窗外，南面渠口的水流声轻轻响起，像某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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