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芜把那张写着“药方需配北地雪莲，三日后取”的纸条折好，正要塞进袖中，云浅歌伸手拦了一下。
“不用纸了。”她走到书案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这次用米汤写。”
阿芜点头，从妆奁底层拿出小瓷碗和毛笔。云浅歌研开一点清水，倒入些许米汤，调匀后蘸笔落字。笔尖划过纸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写得极慢，每一笔都稳。
写完后，她将桑皮纸平铺在烛火上方轻轻烘烤。纸面微微泛黄，但依旧看不出字迹。她吹熄蜡烛，把纸卷成细条，递给阿芜。
“这回不能走裁缝铺。”她说，“上次送布料已经有人问话，再走同一条路，容易出事。”
阿芜皱眉：“那还能托谁？”
“绣坊。”云浅歌起身打开柜门，取出一捆新染的丝线，“府里每日都有绣线送去城西绣坊，马车固定进出，不会引人注意。你把这条纸裹进丝线里，混在其中一起打包。”
阿芜接过丝线，手指捏着那卷桑皮纸，迟疑道：“可要是中途被人拆开查呢？”
“没人会一根根拆丝线。”云浅歌坐回桌边，“而且，就算拆了，也看不见字。只有火烤才能显影。只要不是故意拿去烧，就不会露。”
阿芜低头把纸条缠紧，又用同色丝线绕了几圈，彻底裹住。她放进绣线包时，动作轻缓，像是怕惊动什么。
云浅歌看着她做完，才站起身整理衣裙。窗外天光渐亮，雨后的湿气还没散尽，檐下滴水声断断续续。
廊外又传来一声轻咳。
还是那个仆妇，站在院门口没走。见云浅歌出来，她脸上挤出笑：“小姐可忙完了？夫人那边等着回话呢。”
云浅歌应了一声，语气平静：“刚理完乳母送来的旧账单，有些数目对不上，多花了点时间。”
她走出屋子，顺手带上门。阿芜提着绣线包跟在后面半步远的位置，低着头，脚步很轻。
主院路上石板微湿，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云浅歌走得不快，袍角扫过青砖，发出细微摩擦声。她没说话，也没回头，但能感觉到阿芜的存在——那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到了岔路口，阿芜停下脚步。云浅歌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身。
“你去绣坊的时候，顺便看看西市那边有没有动静。”她声音不高，“如果老裁缝铺开门了，就进去买两尺素绢，不必多说别的。”
阿芜点头，眼神一闪。
云浅歌收回目光，转身朝李氏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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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芜抱着绣线包穿过角门，守门的小厮认得她是云浅歌身边的人，只看了眼便放行。她一路往东，出了府侧门，沿着巷子直奔城东绣坊。
绣坊门口停着一辆木轮马车，几个绣娘正在往车上搬箱子。管事坐在门槛上核对清单，手里拿着一支炭笔。
阿芜上前递上签条，是云浅歌院里专用的印鉴。管事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签条比对无误，便让伙计收下绣线包。
“今日就能发车？”阿芜问。
“午时前出发。”管事低头写字，“照旧送到西坊总库，再分拨各处。”
阿芜没再多问，退到一旁看着他们装车。箱子合上时，她盯着那捆混入其中的丝线，直到被压在最底下。
她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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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浅歌走进李氏院子时，屋里静得很。几个婢女立在两侧，没人说话。李氏坐在主位上，手里捻着佛珠，眼皮都没抬。
“这么晚才来，事情很多？”
“回夫人，乳母昨夜整理了一批旧物，有些账目需要核对。”云浅歌站定，双手交叠于身前，“耽误了些时候。”
李氏“嗯”了一声，手指继续拨动佛珠。“外面那些闲话，你也听说了吧？”
“听到了。”
“既然知道，就该明白这个时候更要安分。别做些惹眼的事，让人抓了把柄。”
“妾身谨记。”
李氏抬眼看了看她，嘴角微动，像是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她挥了挥手：“没什么事了，回去吧。”
云浅歌行礼退出。
走到院外，她没立刻回自己屋子，而是拐进了花园小径。这条路通向后院偏门，平时少有人走。她沿着花墙慢慢走，脚步很轻。
转过一处假山，她停下。
身后没人跟来。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布，是昨天留下的备用桑皮纸。她展开，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三日后，换桥东茶摊。”
写完，她重新折好，塞进腰带夹层。
她知道，现在每一步都可能被盯着。但她也清楚，只要动作够细，节奏够稳，对方就抓不住破绽。
她走出花园，迎面碰上一个端水的粗使丫头。那人低头让路，她也没在意。
回到屋内，她坐在梳妆台前，取下发簪放在一边。铜镜映出她的脸，神色如常。
她打开抽屉，把夹层里的纸条取出来，放进一个空胭脂盒底部的暗格。盒子合上时发出轻微咔哒声。
她盯着盒子看了两秒，然后推回最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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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清晨，阿芜带回一张新的纸条。
纸条是从一块旧手帕的缝线里拆出来的，边缘有磨损痕迹。她进门就压低声音：“信是茶摊老板给的，说是有个穿灰袍的人留下的。”
云浅歌接过纸条，展开。
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北地医官名录已查，癸卯年冬确有一人入京，曾执掌宫中医典，后因疫病暴毙。其子失踪，户籍注销。**
她看完，把纸条凑近烛火。
火焰舔上纸角，字迹迅速变黑、卷曲，最后化成灰屑落入铜碟。
她坐在灯下没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这个线索和她想的一样，又不太一样。
医官入京、执掌医典，说明当年双生女婴出生时，确实有专人记录。而这个人死后，相关资料消失，孩子户籍被销，显然是有人动手脚。
但她没想到，连他的儿子也消失了。
她起身走到书案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取出一本旧册子。这是她从浣衣坊带回来的孤本药录，封面已经破损，页边发脆。
她翻到最后一页，在空白处写下几个名字：**宫中医官、接生婆、户籍吏、济世堂郎中。**
四个名字排成一列。
她盯着看了很久，提起笔，在“接生婆”三个字下面画了一道横线。
那天在雅集楼外捡到的残片上，提到“双生降”，这种说法通常是产婆才会用的口诀。而济世堂的笔迹和宫中记录相似，说明两者有关联。
她合上册子，吹灭灯。
窗外风起，吹动窗纸发出轻响。
她没回头，只是把手伸进袖中，握住了那支玉簪。
第二天傍晚，阿芜悄悄带回另一个消息。
“西市裁缝铺昨夜遭了贼。”她说，“门窗被撬，柜子翻了个遍。老板说丢了十几匹布料，还有个旧木匣。”
云浅歌正在喝茶，听到这话，放下茶盏。
“他报官了吗？”
“报了。但衙役看了现场说，不像真贼干的。东西乱翻，却不拿值钱的，倒像是在找什么。”
云浅歌点点头，没说话。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片刻后，她转身从妆奁里取出最后一张桑皮纸。
“写一封信。”她对阿芜说，“就说‘旧药方中的药材不全，还需一味人参与十年前旧档对照’。”
阿芜提笔等她解释。
“人参，”云浅歌低声说，“代指活口。我要他们去找那个失踪的医官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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