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照在棋盘上,黑白分明。云浅歌指尖轻点白子,尚未落定,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人群涌向雅集楼门口,有百姓扒着门框往里看,嘴里嚷着:“那个带胎毒的姑娘真在这儿?听说她碰过的人都会染病!”
她手指一顿,没有抬头。
楚逸尘站在台侧,目光扫过门外,眉心微动,却未开口。司礼官脸色发白,急忙命人关门,可话音刚落,又有一队官员从街角走来,为首那人手持奏折,直奔主位而去。
“卑职参见诸位大人。”那官员拱手,“今日听闻相府嫡女登台献艺,才情出众,本是好事。但坊间流传其身带胎毒,克母伤亲,若属实,恐污宫闱清誉。恳请朝廷彻查此女出身品行,以正纲常。”
厅内顿时嗡声四起。
云浅歌缓缓收回手,将那枚白子放回瓷盒。她站起身,看向楚逸尘:“世子对此事,有何看法?”
他看着她,片刻后道:“谣言止于智者。”
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时,袖中青灰布料一角被她悄悄撕下,塞进阿芜掌心。“送去老地方,查这布是谁裁的。”她说得极轻,“还有,盯住刚才说话的那个郎中,看他去了哪里。”
阿芜低头退下。
云浅歌重新坐下,面上平静,心里已转了数轮。这谣言来得急,传得广,绝非市井闲谈。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矛头直指她的身份——不是为了羞辱她,是要让她无法立足于婚约,甚至被逐出相府。
她想起苏婉儿昨日在门前假意探病的模样。那般温柔体贴,实则每一句都在加固“她体弱多灾”的印象。如今外头那些话,不过是把戏台搭到了街头。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来时,目光已冷。
片刻后,阿芜悄然返回,在她耳边低语:“那郎中出了雅集楼就往西街去,进了苏府后巷。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纸包,还和一个穿粗布裙的妇人说了几句。”
云浅歌眸光一沉:“哪个妇人?”
“像是城南济世堂的施药婆子,常在街口发药汤。”
她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时,司礼官上前劝她暂避风头,说是第二试还未开始,不如先回内室歇息。她摇头,只说身体无碍,愿继续待命。
但她并未留在高台旁。
她借口更衣,绕出正厅,穿过一条偏廊,来到雅集楼后院的茶肆。此处专供随行婢女仆妇歇脚,几张木桌拼在一起,坐着七八个丫头模样的人,正喝着粗茶听曲。
她换了一身普通丫鬟的衣裳,低着头坐在角落。没过多久,那个穿粗布裙的妇人果然来了,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包药末。
“哎哟,我说的可是真的。”那妇人拍着桌子,“昨儿我在太医院外头亲眼瞧见的,三个太医围在一起写方子,说这病千年难遇,唯有皇室血脉才能压住胎毒。不然迟早发作,祸及全家!”
旁边一个丫头吓得缩脖子:“那……那云姑娘还能成婚吗?”
“哼,谁敢娶啊?”妇人冷笑,“我看镇国公世子也是被逼的,要我说,早该退了这门亲事。”
云浅歌垂着眼,听着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心里却在飞快梳理线索。这妇人说得活灵活现,可太医院从不对外泄露诊疗记录,更何况“胎毒”二字根本不在医典之中。她是被人教过台词的。
她留意到那妇人递钱时,一枚铜板滑落在地。她弯腰去捡,看见对方鞋底沾着一点暗红泥垢——那是城南独有的黏土,只有济世堂一带才有。
等那妇人离开,她立刻起身,让阿芜去查这济世堂近月来的进出人员。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来:济世堂表面施药救人,实则收留了不少来历不明的游医。其中一人曾在抄查柳府时出现过,原是前朝御医院逃奴,擅用符咒配药,曾言“真命重临之日,双生归位”。
云浅歌心头一震。
双生?
她猛地想起昨夜在楚逸尘书房暗格中看到的地图背面那行小字:“癸未年五月初七,双生同诞,一者封印。”时间虽差一年,但“双生”二字绝非巧合。
她不能再等。
趁着众人注意力仍在棋局准备上,她独自离开雅集楼,沿着街巷往城南走去。为防跟踪,她连换三条小路,最后在一处暗巷停下。
前方有人背对她蹲在地上烧纸。火苗跳跃,映出半张侧脸。那人察觉动静,急忙想走,却被她拦住。
地上只剩一角残片未燃尽。她抢过来一看,上面写着:“癸卯年双生降,一替一匿,待时而发。”
她盯着那行字,呼吸变重。
这不是普通的谣言。这是有人在唤醒一段被掩盖的旧事。而苏婉儿散布“胎毒”之说,或许只是掩人耳目的烟雾——真正想搅动的,是二十年前那场调包背后的禁忌真相。
她将残片塞进香囊,转身欲走。
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加快步伐。只是将左手藏进袖中,握紧了那支玉簪。簪尖锋利,曾救她多次性命。
她一步步往回走,穿过集市,绕过桥头,终于再次踏入雅集楼正门。
高台旁,棋盘依旧摆在那里。白子在左,黑子在右。楚逸尘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走到台边,站定。
对面空位仍无人坐。司礼官正犹豫是否要宣布第二试延后。
云浅歌抬起眼,看向楚逸尘:“我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