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雅集楼前,云浅歌掀开车帘,阳光照在脸上。她抬手挡了一下,目光扫过门前石阶。宾客已陆续入内,衣香鬓影,谈笑不断。阿芜低声提醒:“小姐,他们都在等您。”
她没说话,只将袖中那片青灰布料又攥紧了些。昨夜跟踪她的老汉没有再出现,但这不代表危险已经过去。她知道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今天不能出错。
她迈步下车,仍是粗布裙衫,发髻简单挽起,只插一支素银簪。有几位夫人站在门口,见她这般打扮, exchanged 眼神,轻声议论。
“这就是相府嫡女?穿得还不如个丫鬟。”
“听说是浣衣坊出来的,能有什么见识。”
云浅歌听见了,脚步未停。她走上台阶,正对大门时,忽听一道尖细声音传来:“哟,这不是咱们的‘金贵人’来了吗?”
苏婉儿从门内走出,一身桃红绣金裙,头戴珠翠,笑意盈盈。她身旁几位小姐也跟着掩嘴笑。
云浅歌停下,看着她。
苏婉儿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姐姐今日不换衣服,是怕比不过我准备的琴谱吧?我还特意请了城中最懂音律的老先生来评点呢。”
云浅歌淡淡道:“真金不怕火炼。”
苏婉儿笑容一僵。
云浅歌越过她,步入大厅。
厅内宽敞明亮,中央设一高台,上置古琴一张,琴身乌黑,纹理清晰。四周坐满宾客,文官武将皆有,连几位皇室宗亲也在座。楚逸尘坐在主位侧方,月白长袍,腰带束紧,神情淡然。他看见她进来,目光微动,却没有起身。
司礼官击鼓三声,全场安静。
“三试婚约第一试,才艺比拼——琴棋书画,任选其一。”司礼官朗声道,“镇国公世子楚逸尘立约,云氏浅歌应试。首项为琴艺,由云姑娘先行献曲。”
话音落下,有人皱眉。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学士站起身,拄着拐杖说:“女子当以德行为先,登台奏乐,岂非哗众取宠?此风不可长。”
众人窃语。
云浅歌已走到琴台前,指尖轻抚琴弦,发出三声清音。叮——叮——叮——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
她抬头看向那老学士:“大人可知伯牙为何遇子期?”
老学士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琴中有志。”她说,“志在高山,听者仰止;志在流水,听者忘返。若大人觉得琴只是玩物,那我便弹一曲,让您听听什么叫心声。”
她不再多言,端坐于琴后,双手放上琴弦。
全场屏息。
第一个音起,低沉而稳。接着旋律渐升,如幽谷之中,兰花独开。风未至,花不动,却自有清香暗涌。
这是《幽兰操》。
曲调起初平缓,像是独自生长在无人知晓的山崖。渐渐节奏加快,风雨来袭,枝叶摇曳,根却深扎岩缝。中间一段急促如雷,十指翻飞,弦音交错,仿佛天地怒吼,孤芳不折。
最后一段转为悠远。风雨停歇,月光洒落,兰影婆娑,香气弥散。
最后一个音落下,余韵绕梁。
厅内鸦雀无声。
片刻后,一位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猛地拍案:“好!这才是真正的琴道!”
有人跟着鼓掌,随后掌声越来越多。连几位原本冷眼旁观的夫人也不得不点头。
苏婉儿坐在角落,指甲掐进掌心。她本以为云浅歌只会些粗浅技艺,没想到竟有如此功力。她扭头看向身边那位老先生,低声问:“你觉得如何?”
老先生捋须叹道:“此曲不仅技法纯熟,更难得的是气度。她不是在弹琴,是在说自己的命。”
苏婉儿脸色发白。
这时,楚逸尘起身,缓步走向琴台。
他站在台下,仰头看她,嘴角微扬:“云姑娘这一曲《幽兰操》,可是说我这俗人不解风雅?”
云浅歌收手离琴,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世子若不解,不妨待棋局再听我下一曲《广陵散》,或可明志。”
楚逸尘笑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她。那眼神不像从前那样带着试探和审视,多了几分认真。
台下有人小声议论。
“这婚约看来不是儿戏。”
“一个愿撕圣旨,一个敢登台,都不是普通人啊。”
司礼官再次击鼓:“第一试毕,云姑娘技惊四座,获多数评议员赞许。第二试——棋艺较量,即刻开始。”
两名仆从抬上棋盘,置于高台另一侧。黑白二子分列两边。
云浅歌走过去坐下。对面空位留给挑战者。
按规矩,三试婚约每一场都由男方出题、女方应对。但楚逸尘并未亲自下场,而是挥手示意。
一名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走上台,拱手道:“在下钱文远,曾任翰林院棋待诏,今日代世子执黑先行。”
原来是由他代战。
云浅歌点头,静候开局。
第一子落下,黑棋占角。她略一思索,白子挂角应对。双方布局稳健,不急不躁。
十数手过后,局势初显。黑棋攻势凌厉,步步紧逼,意图围剿右路白子。不少人认为她会退让,但她反而挺进中腹,抢占天元附近要点。
“她疯了吗?”一位公子摇头,“那边还没定型,贸然深入,容易被反杀。”
然而接下来几手,她接连点破黑棋薄弱之处,逼得对方不得不回防。原本看似冒险的落子,竟成了牵制全局的关键。
钱文远额头渗出汗珠。
三十手未到,他已经察觉,这位相府小姐不仅懂棋,而且思路极清,每一步都有后招。
楚逸尘站在台边,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她专注时眉心微蹙,手指拈子的动作干净利落,从不犹豫。
他忽然想起昨夜她在书房里的样子——缩在书案下,一动不动。那时他在门外就知道她在。他故意不去查,也不叫人,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动手。
她果然动了。
而且还找到了暗格。
那幅帛图上的内容,他早就知道。但他更想知道,她有没有胆子揭开那些不该碰的东西。
现在看来,她不仅有胆,还有脑子。
棋局继续。
黑棋试图强攻左翼,云浅歌却不硬接,反而弃掉两子,转而在上方筑起厚势。这一招让全场哗然。
“这是……弃子争先?”
“妙啊!她用局部损失换整体主动!”
钱文远脸色越来越沉。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撑不过五十手。
楚逸尘忽然开口:“停。”
全场一静。
他走上前,对钱文远说:“你下去吧。”
然后他看向云浅歌:“这局,我来下。”
云浅歌抬眼看他。
楚逸尘脱去外袍,露出里面玄色劲装。他挽起袖口,在她对面坐下。
“刚才你说,要弹《广陵散》让我明志。”他拿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中央,“现在,我想看看你的志,到底有多坚。”
云浅歌伸手入盒,取出白子。
她落子于星位,声音平静:“那就请您指教。”
楚逸尘盯着棋盘,嘴角再次扬起。
窗外一阵风吹过,卷起帷幔一角。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棋盘上,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