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云浅歌就醒了。
她没叫阿芜,自己起身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把头发挽成丫鬟的样式,脸上扑了点灰粉。昨夜她在纸上写下的那几个字还在脑中回荡——“谁的孩子?”她必须再进一次楚逸尘的书房。
上次她看到那幅画像,只觉得像,现在却明白不止是像。画中女子额间的朱砂痣,和她生母留下的旧绣帕上描的一模一样。而那支凤尾金钗,正是柳家密室壁画里出现过的物件。这些事不能靠猜,得找证据。
她从床底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昨夜带回的陶罐标记拓片。金丝花下那个“柳”字,和镇国公府某些旧档上的暗记极为相似。她不能再等。
趁着天色未明,她悄悄出了相府侧门。浣衣坊的旧识已在巷口等着,手里提着药篮。两人交换了衣裳,云浅歌接过篮子,低着头往镇国公别院走。
巡院侍卫正在换岗,有人打哈欠,有人揉眼睛。她贴着墙根走过,脚步轻稳。进了内院,她绕过正厅,直奔东厢书房。
门没上锁,但门槛处有一道细线,离地三寸,几乎看不见。她蹲下身,从发间取下一根银簪,轻轻挑开线绳,推门进去。
屋内陈设如旧,书案上摊着几卷文书,香炉还温着。她没敢点灯,只拉开窗缝透光。目光扫过书架,停在第三层右侧那排医书上。上次她就是从这里摸到拉环的。
她伸手去按书脊,一本一本试。当触到《脉经要略》时,指尖碰到一个微凸的铜钮。她轻轻一扣,书架后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一块木板向内滑开,露出暗格。
她迅速伸手进去,摸出一卷帛图。展开一角,上面用墨线勾出山川地形,标注着“江州古陵”四个字。再往右看,有个图案极眼熟——半开的金丝花,底下刻着小字“柳氏私藏”。
她心口一紧。
继续往下看,一行小字映入眼帘:“双生祭台,位于古陵地宫第三重。”她手指一顿,又翻到背面。衬纸被揭起一半,底下压着一行更小的字迹:“癸未年五月初七,双生同诞,一者封印。”
她呼吸停了一瞬。
癸未年,正是她出生那年。五月初七,是她的生辰。而“封印”二字,不是用来形容活人的。
她猛地想到柳家壁画上那个被标注为“体异”的女婴。当时她以为那是迷信说法,现在看来,有人真的把一个孩子当成“不祥”来处理。
她正想再看清楚些,门外传来靴声。
由远及近,不快不慢,像是早有目的。
她立刻合上帛图,塞回暗格,关好木板。可已经来不及出去了。那人脚步停在门口,门被推开。
楚逸尘走了进来。
他穿着常服,外袍未系,手里拎着一盏灯笼,却没有点火。他没看四周,径直走到书架前,站在暗格前不动。
云浅歌屏住呼吸,缩在书案下方。帷幔垂地,遮住了她的身影。香炉里的烟缓缓飘下,她不敢动,生怕气息泄露。
楚逸尘抬起手,指尖抚过暗格边缘,动作很轻,像在确认什么。然后他低声说:“你终于来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刀划过寂静。
云浅歌心跳撞在胸口,几乎要冲出口腔。
他是不是知道她在这?还是只是试探?
楚逸尘没有四处查看,也没有唤人。他只是站了一会儿,然后合上暗格,吹灭了本就没点的灯笼,转身离开。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屋里彻底黑了。
她等了许久,直到外头鸦雀声起,才慢慢爬出来。腿有些麻,手心全是汗。她扶着书案站稳,回头看了眼书架。
那幅帛图还在里面,她没能带走。但她记下了所有内容:江州古陵、金丝花印、双生祭台、癸未年封印。
这些线索拼在一起,指向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地方——前朝皇陵。
她整理好衣服,从后窗翻出书房。外面已有仆妇开始洒扫,她低头快步穿过回廊,混进送药的队伍里,顺利出了别院。
回到相府巷口,她摘下帷帽,把脸擦干净。阳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眼。
她摸了摸袖中的玉扳指。这东西是从嫁衣里找到的,内圈刻着“天启三年,御用监造”,还有一个“林”字。如今又出现“柳”姓标记,两者是否有关?
她想起昨夜查到的事:所谓会说胎毒的老太医,根本不在太医院名录里。而那个送信的女人,走路右肩下沉,像是长期负重。这种姿态,常见于背药箱的老医仆。
苏婉儿背后的人,故意放出谣言,逼她求医。一旦她去找那些“高人”诊治,就会落入圈套。他们要的不是毁她名声,而是引她现身,确认她是否真是当年那个“被封印”的孩子。
而楚逸尘……他知道多少?
他说“你终于来了”,不是惊怒,不是质问,反倒像等了很久。
她站在巷子里,脑子里闪过书房里的每一个细节。那幅画像、暗格的位置、他进门的方式——他根本没查房,直接走向机关。他早就知道有人会来。
或许,他也希望她来。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往院里走。
不管他想做什么,她都不能停下。三试婚约已经开始,第一场就在今日雅集楼。比的是才艺,琴棋书画任选其一。
她不会躲,也不会退。
到了院门口,她看见阿芜站在台阶上张望。见她回来,急忙迎上来:“小姐,雅集楼那边派人来催了,说宾客都到了,就等您。”
云浅歌点头:“准备马车。”
阿芜犹豫:“您不去换身衣裳吗?”
“不用。”她说,“就这样去。”
她不想再穿那些华贵的衣服。今天她要让人看到的,不是一个被捧在高处的相府嫡女,而是一个能站稳脚跟的人。
马车驶出相府时,阳光正好。
她坐在车内,闭目回忆地图上的每一处标记。江州古陵在城南三百里外,荒废多年。若真有地宫,必有守陵人后代留存。而“双生祭台”若属实,说明当年的事并非简单调包,而是某种仪式性的替换。
她睁开眼,看向窗外流动的街景。
百姓在路边摆摊,孩童追逐嬉闹,酒旗招展,马蹄扬尘。
这一切看似太平,底下却藏着二十年的血与谎。
她抬手握住车帘边缘。
手指下的布料突然一紧。
她低头看去,发现掌心压着一片碎布,像是从哪里刮来的。她展开一看,颜色青灰,质地粗糙,和昨日那个假太医穿的衣服一样。
她皱眉。
这片布是怎么来的?
她记得自己今早出门时,并未经过西市。
可它就出现在车帘上,像是被人故意塞进来的。
她捏着布片,眼神渐冷。
有人跟着她。
马车拐过街角,她透过帘缝往外看。一辆不起眼的驴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驾车的是个老汉,戴着斗笠,看不清脸。
她没动,也没喊停。
只是把那片布收进袖中,握紧了玉扳指。
驴车继续跟着。
她忽然掀起帘子,直视后方。
老汉似乎察觉,微微偏头。
就在那一瞬,她看清了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月牙形的疤,和柳家旧账本上盖章的印记位置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