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书房烛火跳了两下。
楚逸尘留下的卷宗摊在案上，纸页边缘有些发皱，像是被雨水打湿过又晾干。云浅歌指尖划过一行字迹，停顿片刻，将其中一页轻轻抽出，夹进另一本医书里。
她刚合上书，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阿芜推门进来，脸色发白，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小姐，出事了。”
云浅歌抬眼。
“城里都在传……说您天生带胎毒，克死亲母，还会妨害夫家血脉。只有皇室中人的精血才能压制这毒。”阿芜声音压得很低，“说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亲口说的，还有人亲眼见您小时候抽搐吐白沫，是靠秘药吊命活下来的。”
云浅歌没说话，接过纸条看了一眼，随手放在烛火上烧了。
灰烬落在铜盆里，碎成几片黑屑。
她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封皮写着《宫闱杂症录》。翻开第十三页，上面记录了近三十年所有后妃生育时的病症，从产难到风瘫，无一遗漏。她逐行扫过，最后停在空白处。
没有“胎毒”二字。
她合上书，问：“最早是从哪条街传出来的？”
“西市茶楼，南巷酒肆，还有城东几家布庄。”阿芜答得快，“奴婢让人去查了，那些最先说这事的人，都提到了一个穿青灰衣裳的老头，拄拐，左腿微瘸，自称曾在先帝年间当过御医。”
云浅歌冷笑一声：“先帝年间？那时候我还没出生。若真有其人，早该入太医院名册。去查这老头有没有领过俸禄，有没有登记在籍。”
阿芜点头记下。
“另外，盯住苏婉儿。”云浅歌坐回案前，“她不会只放个谣言就收手。”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环佩声响。
苏婉儿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青瓷小瓶。“姐姐这几日可好？听说你夜里总睡不安稳，我特地请了高僧开过光的安神香，送来给你用。”
她把瓶子放在桌上，语气关切：“你也别怪我说话直，你脸色确实不好。前些日子世子撕了圣旨，如今又传出这些话……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有什么隐疾。”
云浅歌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劳你费心。”
苏婉儿笑了笑，转身要走，忽又停下。“对了，昨夜我梦见母亲了。她说你当年出生时全身发紫，接生嬷嬷差点以为是个死胎。还好她拼死护着，才让你活下来。可惜她自己……”她叹了口气，“难产而亡啊。”
说完，她摇着团扇离开了院子。
云浅歌坐在原位，手指轻轻摩挲桌角。
等人都走远了，她低声对阿芜说：“刚才她身后那个拿包袱的丫头，袖口沾了点红粉，闻起来像西域来的香料。这种东西，普通丫鬟用不起。你派人跟着她，看她今晚会不会出门。”
阿芜应声退下。
天黑之后，那丫鬟果然从侧门溜了出去。
阿芜远远跟着，见她在西街药铺后巷停下，和一个戴帷帽的女人碰头。两人说了几句，对方递给她一封火漆封口的信。
阿芜没靠近，只记住了那人走路的姿态——右肩略沉，像是常年负重。
回来后，她把细节一一禀报。
云浅歌听完，让阿芜把信要来。信是空的，但纸张特殊，浸水后浮现出几行细字：“胎毒之说已播，三日内当使其退婚。柳。”
她盯着那个“柳”字看了很久。
柳太傅府密室墙上的壁画曾提到双生女婴，其中一个被标注为“体异”，需以秘法镇压。当时她以为那是迷信说法，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全然虚构。
有人想让她相信自己天生有毒。
但她更怀疑的是，这个“毒”根本不是她的，而是用来掩盖另一个真相的幌子。
她把信纸烧了，留下一点残墨，藏进一个小布袋里。
第二天清晨，她让阿芜去打听那位“老太医”的下落。
结果很快回来：京兆尹府查无此人，太医院也没有登记过左腿瘸的御医。倒是城南一家废弃医馆门口，最近常出现一个拄拐老人，白天给人算病，晚上不知去向。
云浅歌让人画了那人的形貌，又调出柳府旧档，对比笔迹。
傍晚时分，阿芜带回一张纸条：“那人写的‘胎’字，最后一笔勾得特别长，和柳府账本上的笔迹一致。”
云浅歌终于动了动眉梢。
果然是冲着柳家来的。
苏婉儿背后的人，想借她的名声受损，引出更深的秘密。
她不动声色，继续翻阅医书，在《胎产辑要》中找到一段记载：“双生同胎，气血相连。若一者夭折，存者或承其厄。”
意思是，双胞胎若死了一个，活着的那个可能会继承某种异常体质。
她盯着这句话，忽然明白过来。
当年调包的不只是身份。
而是为了转移某种“不祥”。
而苏婉儿现在散布胎毒谣言，不是为了毁她名声那么简单。她是想逼她主动退出三试，甚至逼她求医问药，落入某个早已设好的局。
云浅歌放下书，走到窗边。
院子里一片安静，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很轻。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
当晚，她写了三封信，分别交给三个不同的人送出。一封信送往户部，索要江州河工图；第二封寄给兵部老尚书的门生，借阅北境军报摘要；第三封则交给了浣衣坊的一个旧识，让他查清那帷帽女子的身份。
做完这些，她换了一身深色衣裙，戴上帷帽，准备亲自去一趟西市。
阿芜拦住她：“小姐，太危险了。万一被人认出来……”
“我不露脸。”云浅歌把一缕头发塞进帽子里，“我只是去看看那个‘太医’住哪，长什么样。你守在这里，若是明日辰时我没回来，就把书房第三个抽屉里的木匣送去镇国公府，亲手交给楚逸尘。”
阿芜咬唇点头。
云浅歌出了门，沿着偏巷往西市走。
街上灯火稀疏，几家茶楼还在营业。她站在一处屋檐下，望向对面那间破旧医馆。
门开着，里面点着油灯。
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桌前，正低头写什么东西。
她正要靠近，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回头一看，一个挑担的小贩正往这边走来，肩膀微沉，右肩比左肩低一些。
正是昨晚那个送信女人的走路姿势。
小贩走近，放下担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陶罐，递给医馆里的人。
云浅歌躲在暗处，看清了陶罐上的标记——是一朵半开的金丝花，底下刻着一个极小的“柳”字。
她呼吸一顿。
这是柳家私库的标志。
二十年前，柳家被抄时，所有印鉴都被销毁。唯有一些旧仆仍在使用这些暗记。
她缓缓后退一步，脚底踩到一根枯枝。
“咔。”
声音不大，但屋里的人猛地抬头。
云浅歌立刻转身，贴着墙根快步离开。
她走出两条街才停下喘气。
手指摸进袖中，确认那块玉扳指还在。
回到相府时已是深夜。
她没回房，直接去了书房。
点亮蜡烛，铺开一张白纸，写下几个名字：苏婉儿、柳、胎毒、双生。
然后在中间画了个圈，把“玉扳指”和“金丝花”连在一起。
窗外风起，吹得烛火晃了一下。
她伸手扶了扶灯座，目光落在桌角那本《宫闱杂症录》上。
书页翻动，露出夹在其中的一张画像摹本。
画中女子眉眼温婉，额间一点朱砂。
云浅歌盯着看了许久，伸手拿起笔，在画像下方写下四个字：
“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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