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淡,天边泛起青灰。
云浅歌站在院中,指尖还残留着玉扳指的凉意。她没有回房,也没有唤阿芜,只是静静望着楚逸尘离去的方向。那盏灯笼的光已经消失在长廊尽头,脚步声也早已融进风里。
她低头看了看袖口,将扳指重新塞进内袋,转身回屋。
烛火跳了一下,映在妆台上那支玉簪上。她没再看它,而是取了外衣披上,理了发髻。明日是大婚之日,宫中礼部早已备齐仪仗,满城皆知镇国公世子要迎娶相府嫡女。
可她心里清楚,这一场婚事,从头到尾都不简单。
天刚亮,宫门鼓响。
她乘轿入宫,一路穿过重重宫门,直到太极殿前落轿。百官已在广场列队,红毯铺地,香炉升烟。礼部官员捧着明黄圣旨立于高台,司仪低声诵读吉时。
她缓步上前,站定在众人目光中央。
楚逸尘已在那里。
他穿一袭月白长袍,腰束玄带,神情冷峻,不见昨夜半分波动。两人目光相触,谁都没有先移开。
司仪高声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世子楚逸尘,才德兼备,功勋卓著。相府嫡女云浅歌,出身名门,聪慧贤良。今赐二人成婚,结秦晋之好,以彰朝廷恩典……”
圣旨尚未念完,楚逸尘忽然抬手。
他一步上前,从礼部官员手中夺过圣旨。
全场骤静。
下一瞬,他双手一扯——
“刺啦!”
明黄绸帛应声裂开,碎片如落叶般飘散落地。
百官失色,有人倒吸一口气,更多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几位老臣脸色铁青,当即出列:“世子此举,形同抗旨!岂能如此对待天子诏令!”
楚逸尘不理会他们,只将手中残片随手一抛,任其坠地。
他站在高台之上,声音清晰传遍全场:“婚姻乃终身大事,岂能因一纸文书便定下?我要她心服口服,也要天下人心服口服。”
他转头看向云浅歌,目光沉稳:“我以镇国公世子之名,请设三试——一试才情,琴棋书画;二试仁政,治水救灾;三试胆略,战场谋策。三关皆过,方许成婚。”
话音落下,群臣哗然。
有人怒斥他狂妄,有人冷笑说这是推脱婚约,更有妃嫔在帘后讥讽:“一个浣衣坊出来的孤女,也配让世子亲自设试?真是痴心妄想。”
云浅歌却没动怒。
她往前走了一步,弯腰拾起一片圣旨残角,轻轻放回案上。
然后她抬头,直视楚逸尘:“我应了。”
人群再次安静。
她继续说道:“但有一言——若你中途怯场,可莫怪我当众退婚。”
她说完,嘴角微扬,眼神清亮。
皇帝坐在殿上,原本沉着脸,此刻却抚须轻笑:“好!既然两位都无异议,那就依此而行。”
他挥手召来工部、户部、兵部三位尚书:“第一试才情,七日内举行,由礼部拟定题目;第二试治水,江州近日堤坝告急,派员实地督办;第三试谋略,待北境军报送来战报,现场拟策应对。”
“臣等遵旨。”三人齐声应下。
楚逸尘点头:“三试不分先后,随时可启。我会亲自监考每一关。”
云浅歌看着他:“那你最好别放水。”
他低笑一声:“你也一样。”
人群开始骚动,议论四起。有人觉得这是儿戏,有人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镇国公世子向来行事稳妥,今日当众撕毁圣旨,分明是早有预谋。
而云浅歌从容接下挑战,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
她没有退缩,反而主动迎上。
这已不是一场简单的赐婚,而是朝堂上下都在观望的一场较量。
皇帝起身离座,百官随之跪拜。他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石阶上的两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走入殿内。
人群缓缓散去。
云浅歌立于红毯尽头,风吹动她的裙角。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向楚逸尘:“昨夜你说,会给我一个答案。”
他看着她:“现在,你已经在答案的路上。”
她没追问,只点了点头:“那我就等着看你准备的第一试。”
她转身欲走,他又开口:“小心身边的人。”
她脚步一顿,回头:“什么意思?”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转身离去。
她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握紧袖中的扳指。
回到相府,门口已有不少人等候。苏婉儿坐在厅中,一身华服,见她回来便冷笑:“姐姐这是从宫里得胜归来?听说世子不要你了,连圣旨都撕了?真是丢尽我们相府的脸。”
云浅歌没理她,径直往内院走。
苏婉儿站起身,提高声音:“你以为凭你自己能赢?那可是三试!琴棋书画也就罢了,治水救灾?战场谋策?你一个女人,懂什么治国用兵!”
云浅歌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说得对,我不懂。”
她顿了顿:“但我可以学。”
说完,她继续向前走,留下苏婉儿气得脸色发白。
夜里,阿芜送来新抄的邸报。
“小姐,城里都在传,说世子撕旨是悔婚,您被当众羞辱。”
云浅歌接过邸报,翻了几页。
上面果然写得难听,有的说她攀高枝不成反遭弃,有的说楚逸尘本就无意娶她,只是迫于压力才请旨,如今借机脱身。
她看完,放下纸张:“让他们传吧。”
阿芜担忧地看着她:“可这些话传到民间,会影响您的名声。”
“名声?”她淡淡道,“我现在要的不是名声,是实绩。”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空白卷轴。
“去把户部最近三年的河工记录找来,再查查江州历年水患的奏折。还有兵部北境布防图,我要最详细的版本。”
阿芜愣住:“小姐,您真打算参加三试?”
“不是打算。”她提笔写下“第一试”三个字,“是必须赢。”
她抬头看向窗外。
皇宫方向灯火未熄。
她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开始。
楚逸尘不会无缘无故设下三试。
他昨夜出现在她门前,提到书房,说明他知道她发现了什么。
那幅画像,那个扳指,那些线索……他都在等她自己走过来。
而现在,他给了她一条正大光明的路。
她提笔蘸墨,开始列计划。
第一试才情,七日内举行。
她要写的不只是诗文,而是能让百官闭嘴、让皇帝点头的答案。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声响。
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二更。
她没点新蜡,借着残灯继续写。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她停了笔,抬头。
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走进来。
楚逸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