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由剥落墙皮、朽烂木屑和某种暗红色、搏动着的经络状物质凝聚而成的“手臂”，沉重地，带着碾碎一切的决绝，指向走廊尽头——阿明和雅雅所在的方向。

没有声音，但整个走廊的空气骤然凝固，像一块被无形之手攥紧的、行将破裂的冰块。墙壁，天花板，脚下颤动的地板，所有构成这片空间的物质内部，都传来一种低沉的、亿万只虫豸同时啃噬什么的嗡鸣。那不是通过鼓膜，而是直接作用于骨髓和神经的声响。

“他……指向我们……”雅雅的声音被掐断了，只剩下气流摩擦喉咙的嘶嘶声。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球上倒映着走廊里疯狂闪烁、明灭不定的老旧灯管，以及那面正在“活化”的、布满管理员扭曲面孔的墙壁。

阿明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尖叫，在催促他逃跑，但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他看见，不止是管理员所在的那面墙。两侧的墙壁，灰白色的涂料如同劣质的皮肤般起泡、剥落，露出的不是砖石，而是某种暗沉的、仿佛浸透了污血的肉质基底。在那基底上，一个接一个的轮廓凸现出来。

模糊的人形。有的只有半张痛苦嘶嚎的脸，有的伸出一只完全由腐朽木板拼凑、指尖却尖锐如刺的手臂，有的则在墙面上留下挣扎扭动的、如同溺水者般的全身拓印。它们不完整，形态各异，但都散发着同一种气息——被剥夺、被消化、被遗忘的滔天怨念。

复仇军团。墙壁里的亡魂。它们苏醒了，并且被那个最不该成为领袖的存在，统合在了一起。

“跑！”阿明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他猛地抓住雅雅冰冷僵硬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扯。

几乎在他们移动的同一瞬间，管理员墙壁上那张狞笑的脸，嘴角的裂纹猛地向上撕裂，形成一个更加夸张、非人的弧度。

“嗬——”

一声并非来自空气振动，而是直接在他们脑颅内响起的、混合了无数痛苦呻吟和尖锐恶意的吐息，席卷了整个空间。

正对着他们的一扇紧闭的、漆皮剥落的房门，突然从内部发出了沉重的撞击声。砰！砰！砰！一声比一声猛烈，门板中央迅速凸起，裂纹蔓延，仿佛有什么极度渴望出来的东西正在里面疯狂冲撞。

“不能走那边！”阿明心脏骤缩，拉着雅雅转向另一侧。

然而另一侧的走廊墙壁上，一只由污水泥灰凝聚成的、巨大的、没有皮肤的手掌猛地探出，五指张开，带着腥臭的湿气，朝着他们的头顶抓来！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法闪避的、覆盖性的压迫感。

阿明矮身，几乎是拖着雅雅从那只巨掌的阴影下擦过。腐烂的泥水滴滴答答落在他们身后，在地毯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黑色小洞。

“去楼梯间！”雅雅尖叫着，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她记得来时的路，那是唯一可能通向“正常”世界的出口。

他们踉跄着冲向走廊尽头的拐角，那里应该有一扇通向楼梯间的防火门。

身后的嗡鸣声更响了，还夹杂着建材被强行撕裂、扭曲的刺耳噪音。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片怨毒的“活化”区域正在蔓延，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迅速污染着所及之处的一切。墙壁在软化，地板在起伏，灯光彻底熄灭，只有那些亡魂轮廓眼中闪烁的、幽绿色的、充满恨意的光点，在黑暗中明灭，如同追逐猎物的狼群。

拐过弯，那扇熟悉的、漆成暗绿色的防火门就在眼前！

希望刚刚燃起，下一秒就被掐灭。

防火门紧闭着。但门板上，原本光滑的金属表面，此刻却如同被强酸腐蚀过一般，布满了凹凸不平的坑洼和锈迹。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锈迹正在快速蠕动、组合，隐约形成了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轮廓，它们无声地张着嘴，眼睛的位置是两个空洞，却死死地“盯”着冲过来的两人。

门，被堵死了。或者说，它本身也成了那复仇军团的一部分。

“怎么办？！”雅雅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绝望地拍打着旁边冰冷的墙壁，入手却是一片湿滑粘腻，仿佛触摸到某种活物的内脏。

阿明猛地回头。那片黑暗，夹杂着幽绿的光点和建材被吞噬消化的怪响，正沿着走廊不紧不慢地推进过来。管理员那张巨大的、主导一切的脸，在翻涌的黑暗最前端若隐若现，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他看到了旁边一扇虚掩着的房门，门牌号模糊不清。那是他们唯一的，暂时的藏身之所。

“进去！”

他不再犹豫，用肩膀猛地撞开那扇看似脆弱的木门，将雅雅一把推了进去，自己也跟着踉跄扑入，反手用尽全力，“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落锁。

声音被隔绝了少许。

但门板立刻传来了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仿佛有无数只手，无数片锋利的指甲，正在门外疯狂地抓挠、抠挖。门板剧烈地颤抖着，锁舌在锁扣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被厚重污垢过滤后的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室内家具扭曲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菌混合的陈腐气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甜腻的腥气。

阿明背靠着剧烈震动的房门，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雅雅蜷缩在他身边，双手死死捂住嘴巴，抑制着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抓挠声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骤然降临，比之前的喧嚣更加令人窒息。

然后，一个声音，缓慢地，清晰地，带着墙体摩擦特有的沙哑质感，贴着门缝，钻了进来。

那是管理员的声音，却又混合了无数亡魂的杂音，如同地狱深处的回响：

“躲起来……有用吗？”

“这栋楼……就是我们的身体……”

“你们……能躲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