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公寓吞噬的住户们并未真正死亡, 他们的意识在墙壁内苏醒, 组成了一支由“被消化者”组成的复仇军团, 并推举了一个最令人意想不到的领袖—— 曾经欺压他们的公寓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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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滑腻的,一种并非血肉的触感包裹着他。
管理员,或者说,他残存的意识,在一片无光的粘稠中漂浮。没有肺,无法呼吸,没有心脏,无需搏动,但他“存在”着,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形态。恐惧是第一波潮水,冰冷刺骨,几乎要将这点残存的意识火花也一并淹没。他完了,他被这栋他视为禁脔、视为权力基座的公寓吞噬了,就像他曾冷眼旁观,或亲手推动的那些住户一样。
然后是怨恨,毒液般滋生的怨恨。恨这栋楼,恨那些住户,恨所有的一切。他经营多年,操控规则,用他人的恐惧和器官滋养着自己的权威,最终却落得与被他欺压者同样的下场?这讽刺像烧红的铁烙在他的意识核心。
在这片绝对的黑寂与粘稠中,不知漂浮了多久,他开始“感觉”到别的。
不是用耳朵,也不是用皮肤,而是某种更本质的感知。周围,不再是空无一物。有一些微弱的、断续的“波动”,像风中残烛的火苗,散布在四面八方。一些波动充满了痛苦和迷茫,只是无意识地呻吟、翻滚。另一些则残留着强烈的情绪碎片——临死前的恐惧、不甘、对某人的眷恋、或是纯粹的愤怒。
他本能地排斥这些“邻居”。垃圾。失败者。活该被吞噬的渣滓。
但他无法隔绝它们。在这片意识的泥沼中,他避无可避。他甚至能模糊地“听”到一些破碎的念头,偶尔捕捉到几个熟悉的“频率”——是那个总拖欠“租金”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的年轻人?还是那个试图组织反抗、最终被他亲手送入墙壁缝隙的女人?
他们也都在这儿。和他一样,成了这栋楼消化了一半的“残渣”。
时间感彻底混乱。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管理员发现,自己的意识似乎比许多其他波动要“坚韧”得多。他的怨恨,他的不甘,他那在长久欺压与操控中磨砺出的强烈自我,像一枚坚硬的核,在这片混沌中保持着相对的清晰。而那些软弱者的波动,则在缓慢地、无可逆转地淡化,像是滴入墨水的清水,最终失去轮廓,与周围的粘稠黑暗彻底融为一体。
他们被“消化”了。真正的,彻底的消亡。
这个认知让他战栗,也让他生出一丝扭曲的优越感。
他开始尝试主动“接触”那些相对清晰的波动,不是出于善意,而是出于一种本能——在这绝境中,任何一点可能的信息、任何一丝可能利用的存在,都不能放过。最初是粗暴的“撞击”,像石头砸向水面,激起对方的痛苦和混乱。后来,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更“精细”的操作,将自身的意识凝聚成无形的触须,去缠绕,去渗透。
他“看到”了更多的记忆碎片:被墙壁挤压勒毙的绝望,看着自己的肢体如蜡般融化流入管道的惊骇,被信任之人推入深渊的背叛……无数悲惨的终结在此沉淀。共同的遭遇并未带来和解,反而因为意识的赤裸相对,放大了所有负面的情绪。怨恨在这里沸腾,不仅仅是针对公寓本身,也针对彼此,针对所有“可能害了我”的人。
混乱,是无主的怨恨。而怨恨,是力量。
管理员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他将那些指向模糊、四处弥漫的怨恨,引导向一个具体的方向——这栋公寓,这个吞噬了他们、囚禁了他们的实体。他散播着意念,如同播种毒种:“我们被剥夺了一切……但意识还在……复仇……”
“复仇……”
这个词像野火般在符合条件的意识残渣间传递。那些尚未被完全消化、尚保有强烈负面情绪的波动,开始向他汇聚。一种粗糙的、扭曲的“连接”开始形成。不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一个由痛苦和仇恨粘合起来的丑陋整体。
他成了这个初生“意识聚合体”的核心。并非被拥戴,而是被更强的怨恨和意志力强行攫取的地位。
就在这片黑暗的粘稠中,一点微光,突兀地刺入。
并非视觉上的光,而是某种“出口”的感知,一个连接着外部世界的、极其细微的裂隙。通过这个裂隙,他“听”到了——是那个年轻人!那个叫阿明的,还有他的同伴!他们就在外面,在走廊里,在说话,在活动!他们活着!他们自由地呼吸着空气!
而他们,这些被吞噬者,却在这里腐烂,被遗忘!
“为什么是他们?!”
“凭什么他们还在外面?!”
“不公平!”
“杀了他们!”
“把他们也拖进来!”
积压的所有怨恨、嫉妒、暴戾,如同找到了最后的宣泄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了。意识聚合体剧烈地翻腾、膨胀。
也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墙壁”的存在——不是物理的墙壁,而是构成这片意识囚笼的边界。它由公寓的力量编织,坚不可摧,但又……并非完全无懈可击。尤其是在内部意识如此剧烈动荡,并且指向一个明确的外部目标时。
他能“推动”它。
用这聚合了数十、数百被吞噬者怨念的力量,去冲击那无形的壁垒。
“跟我来!”管理员的意识咆哮着,不再是残存的碎片,而是一个带着统御意志的恐怖核心,“打破这囚笼!让外面那些……‘幸运儿’……付出代价!”
复仇军团发出了无声的尖啸。
粘稠的黑暗沸腾了。墙壁内部,某种东西在凝聚,在苏醒。那不是单一的鬼魂,不是零散的诅咒,而是一个由纯粹恶意组成的、拥有统一意志的恐怖实体。
墙壁表面,那张曾经属于管理员的五官轮廓,猛地凸起,变得更加清晰、狰狞。石膏碎屑簌簌落下。那双用污渍和阴影勾勒出的眼睛,骤然“睁开”,里面不再是混沌,而是清晰无比的、带着刻骨怨毒和一丝熟悉狞笑的——神采。
他回来了。
以另一种形态,带着一支来自墙壁内部的亡灵大军。
他抬起那只由剥落墙皮和腐朽建材构成的“手臂”,指向感知中阿明和他的同伴所在的方向。一个无声的命令,传遍了整个复仇军团:
‘猎物……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