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我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耗尽了我此刻全部的反抗意志。
脚边,那把厚背厨刀冰冷的寒芒,像黑暗中唯一没有被污染的星光,刺入我被绿色光影充斥的视野。
绿色光影伸向我额头的“手臂”微微一顿。那没有面孔的轮廓似乎“看”向了地上的刀,周围的幽绿光芒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识别”和“评估”的波动。
就在这不足半秒的迟滞里!
我体内那被强制压制、几乎要断裂的自我意识,凭借着对那抹金属寒芒的本能抓取,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不是去控制身体——身体依旧被冰冷的指令流和抽搐的根须死死锁住。
而是全部涌向那只戴着白手套、刚刚沾染了三楼渗下粘液的右手!
“动啊!”我在灵魂深处嘶吼!
仿佛听到了这绝望的呐喊,那只右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
仅仅是食指的一个微小颤动。
但足够了!
就在这颤动发生的瞬间——
手套表面,那些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代表大楼感知网络的幽绿色数据流,猛地重新亮起!但不再是稳定流动,而是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疯狂闪烁、迸溅!
它们接收到了两个相互冲突的指令!
一个来自强制校准程序,要求绝对服从,连接加深。
另一个,则来自那滴刚刚沾染上的、新鲜的、源自“302废弃单元”的代谢粘液!以及我强行注入的、微弱的反抗意志!
这滴粘液,仿佛是一个未被完全格式化的病毒,一个系统内的异常数据!它通过手套的纤维,短暂地干扰了那冰冷指令流的绝对控制!
我的整只右手手臂猛地弹动了一下,像摆脱了某种束缚,暂时恢复了极其有限的自主动作!
没有时间思考!
几乎是本能,我那只暂时夺回部分控制权的右手,猛地向下探去,五指张开,不是去抓地上的刀(距离和角度都不够),而是狠狠抓向地面瓷砖的缝隙!
指甲与冰冷的瓷砖和水泥缝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白手套的指尖瞬间磨损,露出底下我的皮肤,以及……皮肤下那正在与手套纤维尝试连接的、无数极细的无形丝线!
刮擦!
用尽全部力气,将那种粗糙的、抗拒的、代表着“物理现实”的触感,通过手套的连接,疯狂地反馈回去!
“错误!”
“物理干涉!”
“信号冲突!”
冰冷的意念瞬间变得急促而混乱!绿色的光影剧烈晃动起来,仿佛受到了意想不到的干扰!
它试图稳定下来,那伸出的“手臂”再次加速探向我的额头!
但就是这短暂的干扰,已经为我争取到了最关键的一线生机!
我的左手——那只依旧被完全控制、拿着母亲头发密封袋的左手——因为右手的剧烈动作和系统的短暂混乱,指令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延迟和偏差!
它的动作慢了一拍,并且微微抬高了一些。
原本应该稳稳拿着密封袋的动作,变成了一个略显僵硬的、向上扬起的动作。
啪!
一声轻响。
那个小小的、透明的密封塑料袋,从我微微松开的左手指尖滑落。
它没有掉在地上。
而是掉进了洗手池干燥的白瓷池子里。
袋子弹动了一下,安静地躺在那里。几缕灰白的发丝,在幽绿的光芒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个意外,这个微不足道的“物品掉落事件”,似乎再次超出了那冰冷程序的瞬时处理能力。
绿色光影的动作再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滞。它的“注意力”,或者说,它处理信息的核心,似乎被这个落在“非预期位置”的异常物品吸引了过去。
评估……威胁等级低……杂物……
就在它进行这亿万分之一秒的评估时——
我那只暂时自由的右手,凭借着刚才刮擦地面反馈回的、对物理现实的最后一点掌控感,猛地改变了动作!
不是攻击(我知道那毫无意义),也不是去捡掉落的袋子。
而是五指并拢,用尽全力,狠狠地砸向洗手池台面上那个冰冷的、通常用来控制水龙头的——手动旋钮!
砰!
一声闷响!
不是要打开水龙头(那只会放出更可怕的东西),而是制造一次剧烈的、纯粹的物理震动!
震动通过坚固的台面瞬间传导开来!
嗡嗡嗡——
放在台面上的那个密封袋,被震得弹跳起来。
而更重要的是——
镶嵌在台面上方的那面巨大的、正在泛着幽绿光芒、作为“校准”通道的——镜子!
镜面剧烈地、高频地震颤起来!
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镜面上那幽绿的光影瞬间变得极度扭曲、破碎、模糊不清!
从镜中浮出的那个绿色人形轮廓,像是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疯狂地闪烁、抖动、撕裂成无数无法拼凑的碎片!
“警告!校准通道不稳定!”
“物理干扰过载!”
“中断!中断!”
冰冷的意念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尖锐的杂音!
笼罩在我身上的那股强大的、冰冷的吸力骤然消失!
胃里疯狂抽搐的根须像是瞬间被切断了能量来源,猛地萎靡下去,只剩下阵阵钝痛。
身体的控制权,如同绷断的琴弦,猛地弹回给我!
我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连忙用手撑住冰冷的洗手池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镜面还在微微震颤,上面的幽绿光影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普通镜子的反射,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惊恐万分的脸,以及身后一片漆黑的洗手间。
校准……被打断了?
依靠一滴意外的粘液,一次拼尽全力的干扰?
我不敢相信,心脏依旧狂跳得像是要炸开。
就在这时,掉落在洗手池里的那个密封袋,突然自己动了一下。
不是被震动带动,而是袋子里那几缕灰白的头发,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自己立起来了一根,像一根微小的指针,颤抖着,固执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不是下方(核心区域),而是正东方的墙壁。
与此同时,一个极其微弱、极其虚幻、仿佛来自遥远梦境的女性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我惊魂未定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焦急:
“……墙……不是地下……错觉……它在骗……”
声音到这里,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骤然消失。
那根立起的发丝也软了下去,重新落在袋子里。
一切恢复死寂。
我僵在原地,撑着洗手池,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
母亲的声音?是她的意识残片?在最后关头提醒我?
核心不在下方?是错觉?是“它”制造的骗局?真正的位置在……东面的墙里?
巨大的信息量和刚刚死里逃生的冲击,让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而胃里那些萎靡的根须,在短暂的沉寂后,似乎又开始重新汲取能量,开始细微地、试探性地……再次蠕动起来。
冰冷的指令流虽然消失了,但这身制服,依旧紧紧包裹着我,与我体内的异变连接着。
校准中断了,但远未结束。
“它”不会放过我。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我苍白惊恐的脸上,嘴角部位,那颗水泥牙齿所在的牙龈边缘,一丝极淡极淡的幽绿色微光,正一闪而逝。
像是校准程序留下的……一个小小的后台进程。
正在悄无声息地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