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套上那滴暗红粘液,像一颗冰冷的、不肯凝固的血泪,牢牢吸附在白色棉纱上。
我抬起头,望着三楼302下方那不断扩大的潮湿污渍。那是我曾经的“家”,如今正像一个缓慢溃烂的伤口,向下方渗出它的代谢物。而我,穿着这身笔挺的囚服,站在楼下,成为了这腐烂过程的一个……见证者?还是参与者?
胃里的根须传来细微的悸动,不是满足,而是一种……饥渴的扫描,仿佛在分析那滴粘液的成分,评估着它的“营养”价值。制服带来的冰冷感知网络里,那污渍被标记为一处微弱的“废液渗出点”,需要关注,但优先级不高。
优先级。
这个词像一把冰锥刺入我残存的意识。在我的“职责”里,引导新住户是优先。处理渗出点不是。
可是……那滴落下的,是什么?是我遗忘在房间里的什么物品被溶解了?还是……我身体曾经脱落的部分?皮屑?头发?
头发。
这个词像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母亲!
那缕灰白的、带着干涸血点的头发!
我猛地低下头,另一只没有沾染粘液的手颤抖着伸进制服外套的内袋。指尖触碰到那个硬质的文件夹(里面是空白的《住户须知》),然后更深处,触摸到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密封塑料袋。
它还在。
我把它掏出来,举到眼前。
密封袋里,那几缕灰白的卷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脆弱,如此真实。它们安静地躺着,诉说着无声的暴行。
刚才被制服和“职责”强行压制的担忧、恐惧、愤怒,如同被封在薄冰下的岩浆,此刻猛烈地沸腾起来,冲击着那层冰冷的桎梏!
母亲可能在这里!就在这栋楼的某个地方!受苦!像402一样被“融合”?还是像301一样被“处理”?
那通电话……虽然极可能是陷阱,但那声音里的绝望……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它”在玩弄我时,不小心泄露出的真实碎片呢?!
我必须找到她!
这个念头如同炽热的铁水,烫穿了胃里根须带来的冰冷指令,烫穿了制服强加给我的麻木!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的程序化平静开始破碎,流露出属于我自己的、真实的惊惶和急切。
我的“感知”网络似乎受到了我情绪剧烈波动的干扰,那些幽绿色的数据流开始变得不稳定,闪烁起来。墙壁的低语变得嘈杂刺耳,血管般流淌的暗光也变得紊乱。
“搜索……”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挤出喉咙,不再是那种平稳的语调,而是带着痛苦的扭曲,“搜索这个生命标记!定位来源!”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低吼,仿佛在命令这栋楼本身。我举起那个密封袋,几乎要把它按在冰冷的、搏动着的墙壁上!
仿佛响应我的指令——或者说,响应我体内那因强烈情绪而失控的、正在疯狂蠕动的根须——我周身的“感知”网络猛地波动起来!
幽绿色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重组,像一片沸腾的绿色海洋。整栋楼的“地图”在我脑中剧烈翻腾,无数信息流冲刷而过:301的痛苦残渣、201死寂的空洞、402正在进行的结构融合、507新锚定的微弱波动、管道内粘稠的循环……
搜索……搜索匹配的生命信号……搜索这发丝的主人!
巨大的负荷让我的头痛欲裂,胃里的根须像被激怒的蛇群般翻搅,带来一阵阵剧烈的痉挛。制服变得异常冰冷,紧紧箍着我的身体,试图压制这失控的扫描。
但我不管不顾,所有的意志都聚焦在那几根灰白的头发上!母亲!找到她!
嗡——
感知网络在达到某个临界点后,猛地定格!
所有的数据流指向了一个方向——
不是楼上,不是楼下。
而是……正下方!
一个极其黯淡、极其微弱、仿佛被层层压抑和封锁的生命信号,从我的脚下深处传来!
信号的位置……很深,非常深。远远超出了普通地下室的范围。它位于一个被我的感知网络标记为“限制区域/结构核心邻近区”的地方。
信号的状态极其糟糕,断续续续,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被一种强大的、粘稠的、黑暗的“存在感”重重包裹、压制着。但那生命的频率,那残留的、独特的生物波长,与我手中密封袋里的发丝,产生了毋庸置疑的共鸣!
是她!
真的是她!
她没死!但她就在这栋楼最恐怖、最核心的区域附近!正在被那黑暗的“存在”吞噬、消化!
巨大的震惊和撕裂般的心痛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
嘶啦——!
我脑中那沸腾的感知网络,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巨刀狠狠斩断!
所有幽绿色的数据流瞬间消失,墙壁的低语、血管的流光全部隐去。
冰冷的、绝对的寂静重新降临。
仿佛刚才那疯狂的扫描触犯了某种最高禁忌,被强行终止了。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指令流,如同高压电流,通过我手上的白手套,狠狠灌入我的身体!
“警告:未经授权访问核心区域数据。”
“临时权限冻结。”
“执行强制校准程序。”
胃里的根须像是被通了电,疯狂地抽搐、收缩,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它们不再听从我的情绪,反而变成了一条条冰冷的锁链,向内勒紧我的内脏,向外将我死死捆缚在这套制服之中!
我的身体猛地绷直,像一具被提起线的木偶,所有的自主动作都被强行终止。
然后,我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僵硬地迈开。
一步。一步。
不是走向楼梯间通往更深处的入口(那里在我的感知中已被标记为巨大的、旋转的红色禁止符号)。
而是走向……一楼的公共洗手间。
我的身体被强制操控着,像一个故障的机器人,被送返进行“校准”!
洗手间的门自动滑开,里面一片漆黑。
我被强行“推”了进去。
门在身后无声关上。
黑暗。
绝对的黑暗。
只有洗手池上方,那面巨大的镜子,边缘开始泛起一圈熟悉的、幽绿色的微光。
镜面如同水面般波动起来。
然后,一个模糊的、扭曲的、由幽绿光线构成的人形轮廓,缓缓从镜面中“浮”了出来。
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有一个大致的人形框架。
它“站”在镜子前,与我面对面。
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吸力,从那个绿色光影中传来,笼罩住我的全身。
我体内的根须疯狂响应,像是找到了最终的归宿,变得无比“兴奋”,剧烈蠕动着,试图带着我的身体,带着我的一切,投向那个绿色光影!
“校准开始。”
冰冷的意念再次响起。
“清除冗余情感数据。”
“强化职责协议。”
“连接……加深……”
绿色的光影向我逼近。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没有面孔的光影伸出“手臂”,缓缓地,触向我的额头。
指尖即将碰触的瞬间——
我别在后腰的那把沉重的厚背厨刀,因为身体剧烈的内部颤抖和肌肉的僵硬痉挛,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冰冷的瓷砖地上。
声音在死寂的洗手间里格外刺耳。
那把为了给自己壮胆、却从未真正发挥过作用的可怜武器,此刻正躺在我的脚边。
刀锋反射着镜面幽绿的光,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的寒芒。
绿色的光影停顿了零点一秒。
就在这零点一秒的间隙里。
我几乎被压垮的意志,看到了那丝寒芒,看到了那把刀。
一个最简单、最原始的念头,如同濒死火花般炸开——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