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衬衫冰凉的布料，像碰到了一块永不融化的冰。那股寒意顺着手臂急速蔓延，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和试图挣扎的意志。

“成为我们。”

“履行职责。”

那冰冷的意念不是声音，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具穿透力，直接在我脑髓深处回响，与我胃里蠕动的根须、嘴里水泥的死寂产生着邪恶的共鸣。

抗拒的念头像投入冰海的石子，甚至来不及泛起涟漪，就被无尽的寒冷和重压吞没。

我的手指不再颤抖。它们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麻木而精准地动作起来。

解开自己身上早已被冷汗和灰尘浸透的衣物，皮肤暴露在管理室冰冷的空气中，激起一阵鸡皮疙瘩。然后，拿起那件雪白的衬衫。

布料贴上皮肤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包裹感传来。不是温暖，而是一种紧密的、略带压迫的贴合，仿佛这衬衫正在细微地调整自己，以适应我的每一寸轮廓。纽扣自己滑进扣眼，严丝合缝。

接着是长裤。同样冰凉的触感，同样精准的贴合，裤线笔直得像刀锋。然后是外套，肩线恰到好处，下摆长度一分不差。最后是那双皮鞋。脚踩进去的瞬间，鞋带自动系紧，鞋楦完美包裹足部，却丝毫不影响活动。

我站直身体。

整套制服像第二层皮肤一样附着在我身上，冰冷，挺括，将我勾勒出一个陌生而僵硬的轮廓。镜子里（如果这里有镜子）的我，一定像极了那个物业男人，一个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标准外壳的傀儡。

白色的棉质手套放在抽屉最下层。我的目光落在上面。

“戴上它。”

意念再次响起，不容置疑。

我伸出手，拿起手套。棉质的触感异常柔软，却带着同样的冰冷。缓缓戴上，手套口收紧，完美包裹住手腕。

就在手套指尖完全覆盖我手指的那一瞬——

一种奇异的、冰凉的连接感，猛地从手套的纤维中传来！

仿佛有无数极细的、无形的丝线，透过手套，刺入了我的指尖，与我的神经末梢链接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胃里那些蠕动的根须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猛地向上窜动，不再是刺痒，而是一种明确的、指向性的牵引感，它们的目标似乎是……我的大脑？

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

管理室还是那个管理室，但所有的物体表面都覆盖上了一层极淡的、不断流动的、幽绿色的数据流般的微光。墙壁、桌椅、文件柜……仿佛都有了生命，在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呼吸”、 “低语”。

我能“感觉”到门外走廊的寂静，能“感觉”到301门内那团缓慢蠕动的、暗红色的巨大“代谢残留物”所散发的微弱热量和痛苦波动，能“感觉”到楼上402室墙壁正在进行的、缓慢而持续的“结构融合”……

这栋楼……它的状态，像一张无形的网，通过手套和胃里的根须，直接呈现在我的感知里！

我不是在用眼睛看，而是在用整个身体“阅读”这栋活体建筑！

就在这时，桌面上那部黑色电话的听筒，自己悬浮了起来，飘到我面前。

里面传出的不再是电流杂音，而是那个冰冷平直的声音，这一次，它直接在我的颅内响起：

“单元激活成功。身份识别：临时应急管理单元-302。”

“当前任务指派：新住户接入引导。”

“目标：507室。新住户已抵达。”

“任务要求：确保新住户顺利入住，完成初步‘锚定’。”

“指引已发送至你的感知网络。”

声音消失。听筒飘回座机。

我的“感知”中，一条清晰的、幽绿色的路径自动亮起，从管理室门口延伸出去，指向楼梯间，向上，最终没入五楼507室的门内。

新住户？又一個受害者？在我之后？在我……之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扭曲的冲动席卷了我。不是我之前的恐惧和同情，而是一种……职责感？一种必须完成“工作”的、被编程好的迫切感。

我必须去。

我转过身，走向门口。这一次，手碰到门把手时，那冰冷的金属仿佛是我肢体的一部分。轻轻一拧——

咔哒。

门锁应声而开。

我拉开门，走进走廊。

走廊的景象也完全不同了。在我的新“感知”中，地毯下不再是水泥地，而是无数缓缓流淌的、暗红色的“毛细血管”；头顶的灯光是苍白的“能量流”；301的门是一块不断渗漏“废液”的丑陋伤疤。

我没有停留，沿着脑中那条幽绿色的指引路径，走向楼梯间。

脚步落在台阶上，无声无息。制服完美地吸收了我所有的动作声响。

上楼的过程平静的可怕。没有循环，没有鬼打墙。这栋楼为我这个“管理员”敞开了通道。

五楼。507室。

门关着。门口放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看起来崭新，却透着一股孤独的气息。

我的“感知”告诉我，目标就在门内。

我抬起手——戴着白手套的手——用指关节叩响了房门。

咚，咚，咚。

声音平稳，力度适中，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程序化的礼貌。

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个年轻女人出现在门后，大约二十多岁，脸色有些疲惫，眼神里带着初来乍到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她看到我一身笔挺的物业制服，明显松了口气。

“你好，请问是507的新住户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音调平稳，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仿佛经过精确计算。这声音让我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

“啊，是的。”女人点点头，彻底打开门，“我刚到，正准备收拾一下。有什么事吗？”

“欢迎入住馨苑公寓。”我微笑着，从外套内袋里——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硬质的文件夹——取出一份文件和一把钥匙。文件是《住户须知》，钥匙是507的房门钥匙。

“这是您的入住手册和房门钥匙。有一些入住注意事项需要您知晓，也是为了您更好的居住体验。”我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将文件和钥匙递过去。

女人接过，粗略地翻看了一下手册，眉头微蹙：“这些条款……好像有点……”

“这是为了规范化管理，保障所有住户的权益。”我立刻接口，笑容不变，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说服力，“请您务必仔细阅读并遵守。大楼的设施有些独特，比如‘生态脉搏’通风系统，一开始可能会觉得新奇，习惯就好。”

我说着这些话，胃里的根须微微蠕动，一股微弱的、甜腻的气息似乎从我身上散发出来，极淡，却足以影响近距离接触者的情绪。

女人的眉头稍稍舒展，眼中的疑虑似乎减轻了一些。“哦，这样啊……好的，我会看的。谢谢你了。”

“不客气。祝您居住愉快。”我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身后的房间。

在我的“感知”中，那房间的墙壁正在极其缓慢地、贪婪地“呼吸”着，等待着新“养料”的入驻。客厅的茶几上，一个白色的配给包裹已经悄然出现。洗手间的镜面上，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正在渗出，组成了第一个模糊的词语——“欢迎”。

“锚定”开始了。

任务完成。

我再次对她程序化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走下楼梯，回到一楼。走廊里空无一人。

我的“感知”捕捉到管理室的门已经自动锁闭。

我没有回去。

而是站在寂静的走廊里，抬起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

幽绿色的数据流在手套表面微微闪烁。

胃里的根须安静下来，一种冰冷的、完成任务后的满足感，取代了之前的躁动。

我……完成了“职责”。

我引导了新的“饲料”，进入了这栋活体建筑的食槽。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恐惧和自我厌恶猛地攫住了我，却被身上制服的冰冷和胃里根须的满足感死死压住，只能在我灵魂深处无声地尖叫。

就在这时——

啪嗒。

一滴冰凉粘稠的液体，从上方滴落，正好砸在我雪白手套的手背上。

暗红色的，带着熟悉的甜腥气。

我抬起头。

三楼走廊的底部，我原先的家的位置，302室的下方，正有一小片新的、潮湿的暗红色污渍，在缓慢扩大。

一滴新的粘液，正在逐渐成形，摇摇欲坠。

那是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而现在，我站在楼下，穿着管理员的制服，手上沾着从“我”家地板渗出的、或许混合着我自已过去痕迹的……代谢残渣。

手套上的暗红粘液，冰冷粘腻。

胃里的根须，微微悸动。

整栋楼的心跳，平稳有力。

咚…咚…咚…

初次履职